修真学院弟子志

　　松音喜欢吃包子。
　　那年铁匠把她从一群狼崽子中间捡回去的时候不知道小孩子该吃什么，便从东街包子铺买了两笼包子喂给她。松音在山里哪吃过这么香的东西，吃得不亦乐乎噎得直翻白眼，多亏铁匠那个当大夫的邻居来取他订做的银针，不然她入人类社会第一天就得死在包子手下。
　　但这不影响她从此开始喜欢吃包子。

　　松音总是迷路。
　　小时候在山里有狼兄弟们在，只要一起行动就不怕找不到路，现在到了城里，她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毛病便显现出来。铁匠让她出门买菜，到天擦黑人也没回来，邻里街坊赶忙去找，最后在城南包子铺的柴火垛上发现了睡得正香的她——手里还抱着铁匠让她买的菜。
　　众人放下心来却又哭笑不得，后来铁匠给她做了个指北针让她随身带着。

　　松音会打铁。
　　她六岁了，铁匠让她跟着隔壁张大娘学女红，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铁匠的炉火和锤子。
　　铁匠说：“这营生费力气，女娃娃做不来。”
　　松音说：“要学。”
　　通红的炉火映在她的眸子里，折射出名为“坚定”的光。铁匠看看炉子又看看她，给她一把小锤子。小锤子越换越大，松音没叫过苦。
　　松音打的铁质量很好，镰刀削金断玉，锄头削金断玉，铁锹削金断玉。铁匠看得直瞪眼，但是又没什么办法，只好把东街杀猪张的杀猪刀和斩骨刀、满月楼吴大厨的菜刀、鲜果刘的削皮刀还有烧炭陈的柴刀斧头全部都交给她来打。
　　铁匠铺的名声越传越远，渐渐开始有江湖中人慕名而来，要她打制兵器。

　　松音打出第一把剑的时候，忽然没头没脑地对铁匠说：“我要当天下第一剑。”
　　铁匠的酒壶正举到一半：“打铁和练剑可不一样，再说我也教不了你。”
　　松音只是盯着手里的剑：“要当。”
　　雪亮的剑锋映在她的眸子里，那模样与当初说“要学”的时候如出一辙，让铁匠怔了半晌，生怕她韧劲儿上来了自己离开。松音还小，铁匠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让她一个人出远门。
　　好在她也没真的自己出门求师，只是去山里找到了以前的狼兄弟们。她在人世多年，身上早已没了山林气味，幸而狼兄弟们还认得她脖子上戴的乳牙。狼群呜呜低吟了一会儿，带她到了雪松下的一处洞穴，头狼钻进去，不一会儿给她叼出来一只小狼崽子。
　　小狼崽子还没睁眼，松音解下围巾抱着它下了山。
　　狼崽一天天长大，一身墨黑皮毛不见杂色，唯有额间不知被谁点下一笔月光。松音唤它“乌云”，时常带它进山。乌云是天生的猎手，每每自己填饱了肚子，还能额外捉些山鸡野兔，松音便拿藤条串了拎着，带回去加餐。
　　那时候铁匠方新婚，妻子是曾经来铁匠铺定制兵器的侠客。她怀着孕身子不方便，松音便在院子里给乌云重新搭了个窝。过了年，侠客产下一个足月的大胖小子。铁匠和松音拎着两只山鸡和一瓶酒去了街上的老秀才家，老秀才捻着胡须，提笔写了“柏生”两个字。
　　“以前你的名字，也是他给起的。”天上落了雪，铁匠和松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里，“他问我在哪捡到的你，我想了半天，只记得那一窝狼崽子都聚在一株老松树底下，你当时就挤在它们中间。”
　　“柏树坚韧，”松音眨了眨眼，“柏生日后一定会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
　　柏生周岁的时候松音用乌云换下的乳牙给他做了护身符，乌云敛了野性，学着收起爪牙，在柏生学步的时候跟在他身边让他当墙扶。狼的毛皮粗硬，下层的绒毛却软和，柏生把它当抱枕，让乌云的狼脸上露出人一样的错愕表情来，逗得侠客咯咯地笑。
　　等到柏生能跑能跳的时候，松音便给自己打了一把剑，牵着乌云向铁匠夫妇辞行。
　　“你娃儿还小，着什么急？”铁匠劝她，柏生抱着她的腿喊阿姐。
　　松音摸着柏生的脑袋和乌云的狼头，目光平静而坚定：“要去。有乌云在，没问题。”
　　铁匠劝不住也拦不住她，侠客叹了口气：“你且再等几日，我喊以前的朋友送送你。”
　　也不知侠客是如何传递的消息，总之第三日清晨有人踏着朝露而来，表示会一路护送松音，报酬是她亲手打的一把好刀。侠客写了介绍信装在她的行囊里，拜托友人带她到华山——江湖之中论起剑来首屈一指的当属华山派，而西岳华山的盛名，松音在为那些江湖中人打制兵器时也早有耳闻。
　　松音对着铁匠铺磕了三个头，跟着侠客的友人向西行去。
　　华山，五岳之西岳，仰观红日，俯瞰云海，地势险峻瑰奇，更有诗赞曰：“谁将倚天剑，削出倚天峰。”华山派承其「奇」「险」二字风光，发展出以「正合奇胜，险中求胜」为意境的武术流派，更是有剑术十八道收录在籍，供派中弟子修行。
　　因着侠客友人的庇护，松音一路上不仅没遇到什么麻烦，还完全没有迷路，顺顺利利地到了华山，有侠客的信，华山派也很干脆地点头应允收下了她。听说她是来学剑，一位长老便领她到试剑崖，指着那里的十八块剑石，要她选一块最喜欢的。
　　松音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每块石头上都刻着不同的图案，每种图案都代表着一种剑意。松音觉得最厉害的是那块刻着太阳的剑石，剑意如同朝阳般喷薄欲出，但她最后却站在了刻着一株草的石头旁边——她觉得这份剑意虽不像太阳那样气势磅礴，却让人很安心。
　　那时还没人知道她能一眼看出这些图案代表的剑意，她也未曾意识到这是何种天赋。那刻着一株草的剑石是华山派十八剑道之末，长老只道她没有练剑的天分，因着介绍信的缘故还是让人送她去了传承那份剑意的青元宗。
　　青元宗是华山派属宗，因所承剑法是华山派十八剑道之末，宗门远离华山派主峰而靠近潼关险要之地，全宗加上松音和宗主一共也只有十个人，真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作为十八剑道中最差的剑法，青元宗的剑道有个很配得上它的地位的名字——野草道；还有个很配得上它的地位的难度——松音花了三个月学剑，打败了青元宗的第一高手大师姐。
　　“你是个学剑的天才。”整日醉眼朦胧的大师姐难得清醒这么长时间，“你不该被拘在我们这儿。”
　　松音歪了歪脑袋：“可是这里很安心。”
　　大师姐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笑了笑，又开始像往常一样摸出坛子倒酒喝。宗主摸了摸松音的脑袋，乌云绕着她跑来跑去，尾巴甩得像是狗子而不是狼。
　　松音进步太快，没人能跟她对练，她便日日自己研习琢磨。起初只有最爱剑的五师兄和她一起练，后来大师姐开始躺在一旁的青石上边喝酒边看她练剑，然后是二师姐和其他师兄师姐，再后来宗主站在大家身边看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
　　最后宗主说：“清明，你带松音下山。”
　　醉得东倒西歪的大师姐应了声，起身拍了拍袍子，一双眼睛却是格外明亮，半分醉意也无。
　　二师姐瞥了她一眼，嘀咕道：“又装醉逃活……”
　　松音愣在原地：“宗主师父，你要赶我下山吗？”
　　宗主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只是对她说：“你的剑已经不再局限在这里了，出去走走，对你、对我们野草道都有好处。”
　　他又看着清明：“你就带她去……塞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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