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一步

　　刚刚这个巷子还围满了人，这会功夫，走得只剩下他们三个，田晨这个闹腾的人离去之后，空气中蓦然飘着一股名为尴尬的气氛。
　　男孩整个人如同沙漠里干涸的植株一样焉焉地把他头枕在辛怀乐的手臂上，不知是不是辛怀乐的心理作用，现在小男孩的脸上浮上了一点血色。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他问道。
　　男孩像是还是没有回过神一般，神游在外，愣了许久，才回答他，语气飘飘忽忽的。
　　“我没没事……”瘫软的身子恢复了一点力气，他试着动了动起身。
　　辛怀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没事，小心扶着他起来。
　　小男孩站起身，也不顾身上沾了多少灰尘，两手用力扑了过来拥住辛怀乐，像是溺水之人找到了浮木一般，紧紧地抱着，激动的语不成调，“谢……谢谢你。”
　　刚刚止住了的眼泪又不争气的从眼角渗出，直直地滴落在辛怀乐的肩头。
　　小男孩的年龄看着不大，五官圆润，像是还没长开，残留着一丝少年的稚气。他的身高比辛怀乐要矮一个头，此刻踮起脚才够到辛怀乐的肩膀。
　　突然感受到这么滚烫的拥抱，辛怀乐不知该作何反应，他很少与人有近距离的接触，只是僵硬着身子试着安慰他，“没事了。”说着用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
　　动作何其生疏。
　　宋琦安就站在他旁边，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小男孩的背影和他的……脸。
　　两人隔着虚空望了对方一眼，辛怀乐迅速瞥开视线，防止又和他对视上，眼前的人又是一副好像对一切都混不在意的样子，仿佛刚才扭断别人手腕的不是他。
　　他想起那狠厉决绝的眼神，即使对象不是他，他心里还是感到打怵，手腕处像是安了共感神经一般，传来丝丝痛意。
　　“其实不是我。”他生涩地开口，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低了点。
　　小男孩应该是听见了，才慢慢地直起身松开他，继而又去扑后面的宋琦安。
　　宋琦安立马抬起手，挡在胸前，“唉！我不用！”
　　小男孩也全然不在意，抓住宋琦安的两只手，两眼真诚地看着他，“谢谢。”他顿了一下，思考了半天，轻声说：“谢谢你们关注我。”
　　关注？为什么会这么说？辛怀乐静静地站在一旁。
　　这晚上宋琦安都不知听了多少句谢谢了，他只能百无聊赖的随便扯了一句：“身上有伤吗？”
　　“一点点吧。”
　　宋琦安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掀起小男孩的衣服一看，腰部及背部的地方大片淤紫，手肘处几道划横触目惊心，滋滋地渗出血珠来，他不知道那帮人下手多么狠，光是看着外伤都不忍直视。
　　小男孩条件反射地抗拒一下，木然撂下自己的衣服。
　　“没事。”
　　辛怀乐看着眼前这些青青紫紫的伤，身上那些还未好全的旧疤像是苏醒了似的，争先恐后的带给他痛感。
　　巴掌，拳头，棍子……那些抽打在身上的痕迹，经久不散，一幕幕惊惧的画面深深地映在他的脑海里，梦里，每一次害怕恐惧的时候，便会时不时跳出来折磨他，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只要刚露出刚有一点苗头，就立马被他扼杀在摇篮里，然后再维持着表面的样子，生活。
　　“一文不值的废物。”
　　“你就适合当一条狗。”
　　“滚回去种你的地吧，不要脸的玩意。”
　　……
　　言语有时是一把钝刀，它不能立马将受害者一击毙命，反而像是抵在心口处，一点一点刨开，那些持刀者不停用恶劣的话语向它灌输力量，越在意的人，那把刀就插的越深。
　　满目疮痍的创口，止不住的血，等到它流尽的那一天，始作俑者开始狂欢了，因为他们真正的用那把“钝刀”杀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辛怀乐不知道那把钝刀在何深度，他只能忍着疼痛，忽略掉它，只是作用不大，午夜梦回时，又会化作无数个幽灵冤魂，折磨着他的神经，意志。
　　肩膀不由地被人轻轻地拍了下，他控制不住地惊跳一下，意识才渐渐回笼，视线聚焦在那人脸上。
　　白皙的脸，浅棕的瞳孔，立体的五官，鼻梁上几点微淡的雀斑。
　　宋琦安两手抱胸，随即又空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干嘛？”
　　没反应，莫不是傻了吧。被吓的，不至于吧，吓傻的？
　　辛怀乐无意识地盯着这张疑惑不解的脸，深黑的头发还带一点卷翘的弧度，瞳孔陷在那深邃的眼眶里，鼻梁高挺，嘴唇红润有光泽，他就这样将这张脸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
　　电视里明星。
　　大脑里首先蹦出了一句这样的话，他以前一直没有注意到这张脸有多么的完美，可能也确实是他庸俗肤浅，他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词来形容。
　　小时候家里第一次买了台二手的老旧厚的彩色电视机时，他也是这样盯着里面的人目不转睛，刚记事时，哪里懂得那么多真真假假。
　　他以为那些像是神仙一般华贵神秘的男男女女就藏在那块坚硬的铁片后面，甚至为了见到他们，天真地爬到那个比当时的自己还高的柜子上，凑上去仔细看他们到底在不在里面，然后就被摔了个狗啃泥。
　　他有种错觉，这种错觉似乎将当时的那个努力往电视机里钻的小孩子和眼前的画面相融了，他想应该还是在做梦吧，不过这次做的是个美梦，不然为什么小时候只能看见微微发着光的线路板，而现在却能见到真明星。
　　宋琦安自认脸皮比城墙要厚，但现在这个脸皮比城墙厚的人此时此刻被这直勾勾的目光弄得不太自在，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的心思已经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小男孩情绪也缓下来了，此刻正痴痴地望着眼前互相呆愣两人。
　　宋琦安受着两道焦灼炽热的视线，实在挂不住脸，败下阵来再次拍了一下他的肩，这次的力道要把第一次重的多。
　　辛怀乐终于被拍醒了，瞥开眼睛看向周围，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你去不去？”宋琦安问。
　　“啊？”
　　宋琦安“啧”了一声，带着一点不耐烦的语气，“你刚刚，在想什么？”
　　辛怀乐心里一跳，“没什么。”
　　宋大明星自小耐心便不足，他懒得去多问，解释道：“听说这附近有个诊所，我闲着没事带这小孩去那逛一逛，你要不要去？”
　　小男孩在一旁手不敢举得太高，想了想还是说：“其实，我初中已经毕业了。”
　　正在读高三的宋大明星眉一挑眼一瞪：“那也是小孩。”
　　辛怀乐问道：“你们去买药？”
　　“……是”
　　“我家就在附近，家里有药。要不去我家吧。”他倒是没想太多，想到了什么就说了，自然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不太淡定了。
　　“你这……”
　　小男孩在两人的脸上来回逡巡，随即宋琦安转头看他，明显是问他的看法 ，可他支吾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宋琦安叹了口气，替他回答：“行。”

　　他们在狭长幽深的小巷里穿梭，借着路灯的光能看出这地面上许多大大小小的裂缝，爆裂的水泥地形成了深浅不一的坑，走在上面还得提防着脚下的路。
　　宋琦安一脚便踏进去一个凹陷下去的深坑，身体一歪，他立马用小臂扶着墙，差点没摔下去。
　　“靠！这什么破路！”
　　辛怀乐走在前面带路，小男孩跟在他旁边，闻言两人都堪堪回头。
　　小男孩被这一幕逗的乐呵一笑，辛怀乐也罕见地勾了一下嘴角，宋琦安一记眼神扔了过来，小男孩立马紧抿着嘴，想笑又不敢笑。
　　辛怀乐提醒他道：“这路一向都是这样坑坑洼洼，你注意一下。”
　　小男孩走过来，顾忌着身上有伤，所以动作也不太大，走过来便挽住宋琦安的手，“我来抚！”
　　宋琦安愣了愣，没有推开。

　　咔擦一声，吱呀声响起，铁门被推开。
　　辛怀乐随手打开灯，把书包放在玄关柜子上，“进来吧。”
　　两人跟着进屋，不出所料，里面的陈设也和外面的坏境一样，破旧简陋，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年代感，空气里隐约飘着一股霉味。
　　一进屋便能一观全貌，厨房挤在右上角的角落处，墙上泛着一层黑黝黝的油，旁边便是窗台，抽油烟的风扇悬在上面，布了一层蛛丝网。
　　阳台很小，横杆上挂了两三件衣服，几块瓷砖贴在地面上，地面和窗台上面摆了几盆植株，排成一排。
　　客厅也很简单，一张餐桌，一个沙发，沙发一角还破了一个洞，露出了里面的草絮，还有一个小电视，唯一看起来比较新颖的墙上的一个黑色挂钟，立在小电视的上方，一打眼就能瞧得见。
　　辛怀乐扶着小男孩坐在那张简陋的老旧的破沙发上，“你先坐下。”
　　他从电视下方柜子里抽出一个透明的小型的塑料盒，里面的药物也很简陋，消毒的碘伏，棉签，创口贴，两盒清热解毒的药。
　　“先把手伸过来。”
　　辛怀乐捏着沾着碘伏的棉签，轻轻点在伤口上，动作放得十分轻柔。
　　“疼吗？”
　　小男孩头一摇，故作轻松地说：“不疼，又不是酒精。”
　　辛怀乐看他逞强的模样不由得心一酸，“他们怎么找上你的？”
　　小男孩表情变得有点为难，低下头，轻声开口，“他们让我去……偷拍，当他们的马仔，戏弄流浪汉什么的，我不愿意。”
　　辛怀乐一点也不奇怪，这帮丧失人性的家伙完全不顾别人的死活，只在乎自己快乐与否。
　　而赵士凡一个天生的坏种，致力于把那些心智还不稳定的青少年拉下水，轻则还能回头是岸，重则可能直接毁了一生。
　　辛怀乐也不是没有被他们强迫做坏事，只要不顺他们的意就会被他们打。
　　宋琦安插着手站在沙发角落，静静地听着。
　　“他们这样多久了？”
　　“也没多久，就去年我在面馆打工得罪了他们其中的人，然后他们就找到我了。”
　　辛怀乐绷着一张脸不说话。
　　小男孩赶紧轻描淡写地说道：“也不是天天来找我，他们才没那么闲呢，再说我也会跑啊，我初中的体育可是第一，他们追不上我。”
　　宋琦安瞧着小男孩这细胳膊细腿的，谎言不攻自破。
　　这话题实在令人开心不起来，小男孩为了活跃气氛，笑着自我介绍：“我叫杨乐，你们可以叫我可乐！”
　　十几岁的少年朝气蓬勃，中二气息还未消减，看看他们两个故作神秘道：“你们猜猜我为什么叫可乐？”
　　然而两人都凝着冷眸不说话，看他一个人在这演独角戏似的。
　　“因为我爱喝可乐！”杨乐兴奋地说出这句话。
　　话音落下，房间的气氛变得更尴尬了。
　　“呃……好吧，我不说话了。”小男孩垂下脑袋。
　　宋琦安一拍他的脑袋，“好好擦药。”杨乐摸着头哎哟一声悻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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