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晴方觉夏深

　　“我还不饿。”秦晴缩回手臂，把草稿纸挡在前面。
　　见她这么坚定，赵芸把饭卡揣在怀里：“好吧，那我先去吃。”

　　教室里的同学几乎都走光了，秦晴坐在凳子上，还在思考做错的题目。头顶的电风扇哗啦啦响着，窗户上贴着防晒纸，挡住了一部分的烈日。可是教室里还是很闷热，汗珠从额头踊跃冒出，沿着脸颊往下流，握着笔的手心冒出汗渍，笔在手里变得非常滑溜。

　　放下笔，她将两只手交叠在一处，互相搓了搓，全是黏腻的汗水。
　　口袋里有一包纸巾，秦晴伸手去掏。丁玲咣当地掏出一堆东西，就是没见纸巾，低头一看，纸巾竟然掉落在地，沿着桌腿滚了几圈。

　　往后退了退，她整个俯下身，一只手扶住桌沿借力，侧身伸长手臂，另一只手的手指朝纸巾的位置使劲，就差一点便能碰到它。挪了挪屁股，她的左手换了个桌沿位置，继续低身用力往前抓。

　　纸巾近在咫尺。
　　眼看指尖马上就能触碰到它。
　　没想到，“唰”一下，即将到手的纸巾不见了。

　　秦晴立刻收回手，却因为左手力量不足，加上掌心黏黏糊糊的汗，身体的重心一个不稳当，整个人往旁边倒去。

　　“咣当”一声，她连人带凳摔到地面。

　　手臂和屁股摔得生疼，她呲牙咧着地爬起来，愤怒地转头，要找那个罪魁祸首。谁知一抬头，就见方夏深慵懒地坐在后座，手里不停把玩着她的纸巾。

　　见她的怒目射过来，嘴角反而勾起，他似笑非笑：“我可是好心帮你捡起来的。”
　　秦晴瞪了他一眼，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纸巾。

　　气呼呼地打开纸巾，她从中间抽出一张，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拉开衣领往脖子处伸去，这时听到身后一道低沉地略不自然的声音响起：“你的手臂。”

　　不由自主地，她往右手臂看去，一道红色的蹭痕赫然醒目。

　　刚才没注意的时候还不觉疼，现在突地一跳，好像全身的痛觉都往那刮痕涌去。闭上眼，秦晴深呼吸一瞬，在心里默念，尽量让自己忘了身上的痛觉。她从小就晕血，只要身上有点刮擦，都会突然间面色苍白。有过几次经验，何芳教她只要闭眼深呼吸几次，就能缓过劲。

　　“没事的，只是有一点疼，一点破皮而已。”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
　　逐渐地，痛感减轻，轻微的晕眩感也随之消失，她才睁开双眼。

　　“伤口不处理会发炎。”一只修长的手从身后伸出，紧接着一盒碘伏出现在她眼前，见她不接手，方夏深从里面掏出一根红色棉头的棉签棒，在手臂的刮痕上和附近快速擦拭几下，“这样就可以了。”

　　手臂上忽然多了一片红色药水。
　　药水滲入皮肤，很快产生痛觉，不过一瞬的功夫，痛觉又马上消失。
　　秦晴回过头，惊讶地看向方夏深。

　　“怕你晕倒在教室里，还得我送医务室。”方夏深低头将手里的瓶盖扣到碘伏的瓶口上，随即拧紧，然后往自己的座位上一扔，那瓶碘伏就咕噜噜准确地滚到桌子正中央。

　　她收回视线，看到他大拇指内侧沾了一点红，大约是被碘伏沾上的，忍不住问：“你怎么还在教室里？”
　　“不饿。”他回答。

　　教室里没有其他人，环顾四周，秦晴注意到他桌上摆放的试卷：“你这次考得怎么样？”
　　说完，她就后悔了。

　　方夏深看向她课桌上的试卷，轻轻一笑：“你还是别问比较好。”
　　难得地，从他说话的口气里没有听出嘲讽。

　　坐到座位上，秦晴咬着笔杆子重新回到数学题上。题目的逻辑性她还没搞懂，计算又错了好几处，她重重划拉草稿纸上刚写的步骤，还是错啊。
　　“这道题的a，不是在这个位置，b才是。”

　　方夏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她感到后背有一股无法忽视的呼吸灼近。
　　笔直修长的手越过她的肩膀，点着试卷上的题目。
　　“你看看这里。”
　　光从缝隙里透进来，恰巧投在他的手指尖，指尖滑动，光影映衬。

　　低沉的声音落在耳畔，原本的难题被抽丝剥茧，用另一个角度去解，让人幡然醒悟。方夏深身体往前倾斜，单手撑在后桌的桌面。不自觉地，秦晴侧头往他的方向靠了靠。题目讲到最后，两人同时相望。

　　视线一触碰，两人尴尬地迅速转移。
　　喉咙莫名有些干痒，方夏深咳了一声，没好气地问：“懂了没？”

　　“再不懂我就是猪。”秦晴连忙整理试卷，瞬间桌子变得干干净净。
　　她拿上饭卡，跑到教室门口，似乎想起什么，挣扎了半晌转头：“你讲的比老师讲的好。”

　　方夏深挠挠脸，低头瓮声瓮气地说：“那以后不懂的就问我。”
　　“什么？”
　　秦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没什么。”
　　他坐下来，低着头。

　　双手在桌板下不停在捣鼓什么，把桌上的试卷整理进去，又把书包里的书也放进去，看起来很繁忙的样子。
　　秦晴等着他的答案，他却一直不开口。她等急了，正要朝他走去，身后便传来同学的声音，随后跑进两个打打闹闹的男生。

　　其中一个男生跑过来问：“方夏深，你还没吃饭啊？”
　　“就去。”回答的声音懒洋洋的。

　　见教室有人，秦晴识趣地离开，走去食堂。
　　路上的同学三三两两地散步，一个个捂着肚子，看样子都是刚吃完午饭要回教室。

　　逆着人流往食堂走，刚到食堂门口，突然右肩一痛，她朝右转头，就见一道人影“嗖”一下跑过。
　　“没吃饭手劲还这么大。”
　　她心里嘀咕，往前追去，跑了几步就跑不动，冲着背影大喊：“方夏深！”

　　前头的人影转过头看了一眼，在光照下，眼底浮过一层无暇的灵动，像一湖狡黠跃动的碧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食堂。
　　这个时间点算晚的，因此打菜的窗口只剩一个。

　　阿姨对着方夏深笑得呲牙咧嘴，几乎把剩下的菜全装到盘里：“同学，还剩一只鸡腿，阿姨给你装上盘？”
　　默默地，秦晴凑到边上，趴着玻璃垫脚往里瞅。

　　放菜的大盘里有土豆、青菜还有油豆腐，最后一只鸡腿被阿姨夹起，正要放进方夏深的餐盘里。她望着那只鸡腿，舔了舔嘴唇。

　　“想吃吗？”方夏深笑盈盈地看着她，双腿交叉，一副得意欠揍的模样。
　　秦晴知道他没那么好心，口不择言道：“我减肥。”
　　“好的阿姨，鸡腿我要。”
　　果然，方夏深的心没那么好。

　　打菜阿姨把餐盘递给方夏深，他从裤兜里拿出饭卡，放到打卡机上一刷，“滴！”一声，接着响起“您好，您的余额不足”。
　　打卡机就在秦晴面前，摁在机子上的那只手一动不动，似乎是不死心地想再来一次。

　　左右各看了一眼两人，打菜阿姨尴尬地缩回方夏深的餐盘。
　　“阿姨，刷我的卡。”
　　秦晴拿出卡，挤进打卡机的磁消处：“我还欠他零花钱。”

　　打菜阿姨忙把餐盘递回给方夏深，眼珠滴溜溜地在两人身上打转，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脸。
　　*
　　下午的四场考试结束。
　　太阳临近西边，炎热的尾调依旧富有杀伤力。

　　秦晴推着自行车同赵芸一道往校门口走去，车轮碾在地上，回荡着轱辘轱辘的声音。两道身影停下来，赵芸正要和秦晴挥手，袁远维就从后面冲上来：“秦晴，我送你回家吧。”

　　“老师说了，初中生不准谈恋爱。”赵芸翻了个白眼。
　　“你说什么呢。”袁远维矜持地低下头，双脚在地上画圈圈，“我就是想跟秦晴做高中同学而已。”

　　还没等他明送秋波，赵芸推车过去，左手一把攥住他的后领，拉扯着往校门的右侧走去。
　　画圈圈的双脚在地上蹬了蹬，做最后的挣扎，谁知赵芸的力气大如牛，完全不给人反抗的机会。

　　袁远维用力扭身，企图逃脱她的魔爪。
　　“赵芸，你是练过的？”
　　“不好意思，跆拳道黑带。”

　　放弃挣扎，袁远维正打算投降，突然眼睛一亮，朝她们身后直喊：“方夏深！”
　　两人回头，看见方夏深推着车从袁远维面前经过。

　　他停下脚步，一脸冷漠地看着推搡的赵芸和袁远维。
　　袁远维冲赵芸扬眉，挺直腰板，“啧啧”两声，表示身侧有帮手。

　　在学霸面前做这样粗鲁的事不甚雅观，赵芸思忖再三，慢慢松开揪着衣领的那只手。
　　谁知方夏深轻轻飘来一句话：“关我什么事。”

　　走了几步，他转过头问秦晴：“你还不走？”
　　秦晴愣了几秒。

　　“秦晴，你走吧。”赵芸重新揪起袁远维的衣领。
　　袁远维的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你们别走啊。”

　　“这可是校园暴力！”
　　“救命！”
　　“吵死了。”

　　秦晴骑车赶上方夏深。
　　方夏深骑车慢悠悠的。

　　后脑勺有搓毛翘起，被风吹得软乎乎，风一小，那毛就直往上，倔强地像他。她跟在后边，盯着那搓毛大半天。

　　前面的人越骑越慢，秦晴有心超越，便一使劲，踩得脚踏板呼呼作响，车轮快速滚动，操控车把得手往左一斜，那车就“呼啦”一下，往他的身侧飞驰而过。

　　风吹得脸热烘烘的，她额头的碎发飞起。
　　她在前，他在后。
　　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

　　只不过，骑着骑着，总有一道目光在追随。
　　这感觉，就像方才她看他那搓毛一样。
　　他该不会也在盯着她的……
　　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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