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流浪猫饲养指南

　　说是挑战，其实真正的难点在于揣测顾客的心理，思考出怎样的画面才能让徐女士满意。成舟看着平板，上面是乖乖生前活泼可爱的照片，但所有的照片中，竟然连一张合照都没有。

　　有了想法，成舟指尖点开绘画软件，调出合适的画笔，几乎没怎么犹豫便下了笔。

　　顾青川站在一旁看了片刻，见他神情专注，便知道无须担心，随即转身离开了房间，留给他一片安静的空间。

　　这种基于照片的写实画风，不算很难，但想画好也绝不简单。成舟伏案埋首，时间在笔尖悄然流逝，几个小时过去，窗外阳光渐渐悬挂在头顶，他终于直起有些发酸的腰背，审视着屏幕上的作品。

　　他并未就此停笔，成舟盯着画作，灵机一动，他调出另一张图层，自作主张地在原画的基础上，添加了一些细微的瑕疵——几笔像是手指不小心蹭到的模糊光影，一点复古的暖黄色调滤镜效果，还在边角处模拟了拍立得相机特有的那种不规则的白色边框，甚至轻轻点了个不起眼的小污渍。
　　又调整了几个参数，让整体的色彩饱和度褪去一些。

　　画作最终完成，一共两种版本，做两手准备。成舟满意地保存好文件，想起参观时，在工作间留意到的那台专业照片打印机。

　　成舟轻手轻脚地走向工作间，东方跃辰此刻应该在里面忙碌，他小心翼翼地转动门把手，尽量不发出声响，但房间门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这声音在安静的工作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东方跃辰正伏在工作台上，全神贯注地用小针一点一点戳着羊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突如其来的声音像一根细针，他猛地一颤，受惊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和被打扰的不悦。

　　“抱歉，”想到自己行为的不适，成舟脸上有些懊悔，解释道，“我觉得你在工作，就没想着敲门，没想到还是会有声音。”

　　听到他的解释，东方跃辰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个安抚的的笑容：“没事，舟哥，以后还是敲门吧。”他放下手中的工具，活动了一下因长时间低头而有些僵硬的脖子，“对了，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成舟松了口气，走进来：“想借用一下打印机。”

　　“哦，”东方跃辰立刻指向工作间的一个角落，“就在那边，靠墙放着呢。”

　　成舟道了声谢，朝打印机走去，他的目光被打印机旁边一整面墙吸引住，那是一面巨大的照片墙，之前参观时没怎么关注，此刻有了空闲，不禁驻足，饶有兴致地端详起来。

　　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照片，大多是形态各异的宠物，成舟还注意到，合影的照片相对少得多，而且在这些合照中，主人多半是小孩。

　　他看得太过专注，以至于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直到东方跃辰拍了拍他的后背，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舟哥？”东方跃辰的声音带着点疑惑，“是不会用吗，我看你站在这儿半天没动静。”

　　成舟指着照片墙说：“不是，看了会照片。”

　　东方跃辰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看照片墙，神情有些不解：“这些啊，就是一些客人的宠物照片，按流程留档的，有什么特别的吗？”

　　成舟目光扫过那些数量庞大的“单人照”：“你看，这上面绝大多数的照片都只有宠物，那如果我能画出宠物和主人的合照，这项业务应该会很受欢迎吧。”

　　东方跃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计划逗得失笑，伸手自然地拿过成舟手里的平板，熟练地点开文件，连接打印机，调整打印参数。

　　伴随着轻微的机械运转声，两张散发着新鲜油墨气息的照片很快滑出，东方跃辰拿起两张并排放在一起，仔细对比着，脸上露出明显的困惑：“舟哥，怎么画了两张，看起来好像差不多。”

　　成舟拿起照片，仔细看了看，纸张的质感、微泛黄的色调和瑕疵都恰到好处地还原了他的设想，效果甚至比屏幕上看到的还要好。他满意地点点头：“做了两手准备，看徐女士喜欢哪一种风格。”

　　两人拿着成品下了楼，走到工作室门口，碰上送乖乖去火葬场后回来的顾青川一行人，徐放女士走在中间，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精致的淡粉色骨灰盒，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显然刚刚又哭过一场，但神情平静了一些，带着一种释然。

　　东方跃辰迎上前，将那个栩栩如生的乖乖递到徐放面前，声音温和：“徐女士，这是按照乖乖的样子做的羊毛毡，希望能让您好受一点。”

　　徐放的目光落在那个无比熟悉的毛茸茸形象上，她颤抖着手，极其珍重地接过羊毛毡，指尖轻轻抚摸着，几乎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

　　成舟也将那两张照片递过去：“还有这个，没见到乖乖的照片中有合照，就自作聪明画了一张，希望您喜欢。”

　　徐放的目光从羊毛毡移到照片上，她仔细地看着，那张做旧的拍立得风格，莫名地击中了她，那种不完美的真实感，饱含着生活的烟火气。她沉默了许久，最终抬起头：“你有心了，我非常满意。”

　　徐放将羊毛毡放进随身携带的包包里，又将两张照片夹进一个随身的小笔记本中，这才抱着骨灰盒，跟着众人走进了工作室的一个特殊区域——骨灰寄存室。

　　这里的氛围肃穆而宁静，墙壁被分隔成一个个大小一致的木质格子间，整齐排列，有一两百个之多。超过一半的格子间里已经被安置，每个格子间都被主人用心布置过，放着宠物生前最爱的玩具，又或是贴着照片，铺着毯子。每一个被填满的格子，都是一个被深爱过的生命在此处安息的证明，也是无处安放的思念的寄托。

　　徐放走到一个提前预留好的、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格子间前，小心翼翼地将那个骨灰盒放了进去，然后，从一个袋子里，一件件地取出乖乖生前用过的东西，一个有些咬痕的蓝色小饭盆，一个几乎磨平了的骨头玩具......她一件件，极其轻柔、郑重地将它们摆放在骨灰盒周围，对着小小的格子间低声呢喃，声音饱含着浓得化不开的爱与不舍：“乖乖，在这里乖乖的待一会儿，别怕，等到过年，妈妈就来带你回家。”

　　所有的流程至此，终于接近尾声，最后的最后，他们来到了工作室外那个小小的庭院。

　　院子不大，最外围，是一面由竹子紧密拼接而成的墙壁，翠绿挺拔，在午后的阳光下投下斑驳的光影。竹墙上，挂满了许许多多形状各异的木牌，它被称作祈福牌，每一张牌子上，都写满了主人不舍的叮咛。

　　徐放走到一旁的小桌前，那里备有空白的祈福牌和笔，她握着笔，凝视着空白的牌面，阳光洒在她低垂的眼睫上，终于，她俯下身，一笔一画：

　　乖乖
　　带着妈妈的爱
　　勇敢向前走
　　别怕
　　我永远在你身边
　　——爱你的妈妈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轻轻吹干了墨迹，踮起脚，将这张祈福牌，挂在了竹墙一个显眼的位置。

　　临别之际，徐放一一拥抱了每一位成员，她的拥抱很轻，带着感激：“谢谢你们。”

　　当成舟被轻轻拥抱住时，他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他总是极力避免与陌生人的身体接触，这会让他不适，但奇怪的是，这一次预想中的强烈抗拒感并未出现。他迟疑了一下，最终只是微微放松了身体，没有推开，这是一种陌生而奇妙的体验。

　　工作结束，其他人陆续转身走进别墅，准备休息，顾青川轻轻拉住了成舟的衣袖。

　　“阿舟，”顾青川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些，“我有点事想和你说，能不能等一下。”

　　成舟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什么事。”

　　此时正是正午，阳光直射下来，带着夏日的炎热。不过好在旁边种着几棵高大的香樟树，浓密的树荫将这一小片区域笼罩，细碎的光斑在地上跳跃，不算难以忍受。

　　等到其他人都消失，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顾青川才向成舟走近一步。他的神情带着点紧张，成舟看到他伸手探进短裤口袋里，摸索了一下，然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把手抽了出来。

　　“阿舟，”顾青川的声音清晰起来，带着郑重，他深吸一口气，摊开手掌，掌心朝上。

　　躺在顾青川掌心的，是一个小巧精致的深棕色木牌，牌子被打磨得光滑温润，纹理清晰可见。牌子的顶端钻有一个小孔，穿着一根朴素却结实的灰蓝色编织绳，牌子的正面，用清隽有力的字体，刻着一个“平安”二字。

　　“这个给你。”顾青川看着成舟的眼睛，语气认真，“是我前几天去慈云市的那座慈云寺求来的，开过光的，送给你。”

　　成舟的心微微一动，那座香火鼎盛的慈云寺，他听成毅念叨过很多次。他伸出手，想去拿那个小小的木牌，然而，顾青川却躲开了他伸出的手。

　　“别动。”顾青川说着。他动作麻利地绕过编织绳，微微附身，将平安符套在了成舟的脖子上，调整好绳结的长度，那块小小的木牌正好垂落在成舟锁骨下方，轻轻拍了拍成舟，开玩笑地说：“好了，就这样挂着，不准摘下来。”

　　温润的木牌贴着皮肤，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成舟问他：“为什么给我求平安符。”

　　顾青川闻言，笑起来，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脸上，笑容显得格外明亮：“这不前几天你生日嘛，我后来才知道，就想着补给你一个礼物，思来想去，觉得这个还挺合适的，别嫌弃。”
　　说完，他眉头微蹙，带着点委屈和不满看向成舟：“还有啊，阿舟，你自己的生日竟然都不告诉我，真不把我当朋友啊，我有点伤心。”

　　成舟猜到是成毅给他说的，无奈地叹了口气，解释道：“没有，只是我不怎么想过生日，没有特意隐瞒的意思。”

　　“不过生日，”顾青川看着成舟，“那成毅怎么知道的。”

　　成舟回答：“他看到过我的身份证，所以知道，非要给我过生日，我拗不过他，只能随他去。”

　　顾青川又继续问：“那阿舟，你为什么不过生日啊？”

　　成舟不想谈论这个话题，眼神移向一旁，说：“一些私人原因，抱歉，不方便说。”

　　“行吧。”顾青川转移话题，“那阿舟知道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吗？”
　　“什么时候？”
　　“3月14日。”

　　成舟听完顿了顿，说了句：“哦，白色情人节啊。”

　　顾青川听到他说这句话有些震惊，没想到成舟还知道这些，问道：“你怎么知道的，除了2月份的，其他的情人节还挺小众的。”

　　成舟无奈地解释：“大学有个室友，谈的女朋友特别在意这些，每个大大小小的节日都要庆祝一下，年年在宿舍里念叨，久而久之就知道了。”说完转身往别墅里走，“我很喜欢这个礼物，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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