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星星

　　宋岁岁并没有看到那条消息，起身的时候正逢母亲的电话。宋岁岁当然知道她想说些什么，却还是带着玩味的接下。
　　电话那头似乎是没想到宋岁岁能接的这么干脆，愣了愣，随即用着讨好的语气说。
　　“岁岁呀，睡了吗。”
　　“睡了，你要托梦么。”宋岁岁语气没有波澜的说着，宿舍里的大家都去吃饭了，昏暗一片，只有手机发出亮光。
　　“哎呦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宋母装作与宋岁岁很亲昵的样子，被宋岁岁打断。
　　“有什么事直说。”
　　“哎呀…”
　　扯了半天才说到宋母的真正目的，要钱。
　　宋母抛下宋岁岁后改嫁，又生了个儿子，算是宋岁岁同母异父的弟弟。这次小儿子4岁生日要了个很贵的玩具，宋母觉得没必要出这个钱，却又得哄着儿子，于是想到了宋岁岁。
　　宋岁岁没怎么诧异，冷笑了一声。
　　“我说过了，我没妈也没弟弟。”
　　宋母皱了皱眉，不满的说。
　　“上次打电话就这个态度，我是你妈，什么有妈没妈的，咱们怎么说也有血缘关系的啊。”
　　“上次那个态度？怎么，你也觉得那个态度不好啊，你以前不也对我这个态度。”
　　宋岁岁顿了顿，撕破宋母最后一层遮羞布。
　　“我可是黄招娣，我有什么怕的？”
　　“哎！你这孩子，怎么和妈妈说话呢？”宋母明显不高兴了，“当年的事是我不对不应该擅自给你起名，可后来你爸不给你改回去了吗，你还矫情什么，而且你也确确实实把弟弟招来了啊，这是…”宋岁岁听的不耐烦，打断她。
　　“怎么你新老公死了吗没人听你唠叨了吗黄苏婷耳朵不好使就去卖了给你宝贝儿子攒奶粉钱去。”
　　说完这句话宋岁岁干脆利落的挂断电话，她知道拉黑没用，他妈妈总有一万种方式能够找到她。
　　不过，至少她现在是宋岁岁，不是黄招娣。
　　——
　　手机的信息提示再次被屏蔽，不知是习惯还是单纯的不想被打扰，心脏和胃的绞痛让宋岁岁蜷缩在床上，没有力气去举起手机。
　　高梓焓坐在她床边，端着一杯温水心疼的看着宋岁岁。她平日里和宋岁岁关系很好，看她这么难受也不吃东西，她也很心疼。
　　宿舍门打开，进来的是何莹嫚和潘怡然，一个拿着药盒一个拿着一碗食堂的青菜稀饭，焦急的看了眼高梓焓。
　　何莹嫚把药放在桌子上，随便抓两把头发掀开宋岁岁的窗帘。
　　“再不吃死了，起来喝点粥。”
　　宋岁岁瘫在床上摇了摇头，她什么都不想吃。
　　何莹嫚执着的坐下，把宋岁岁拽起来。撩了把自己的刘海，把粥的盖子打开，机械式的塞进宋岁岁的嘴里。
　　宋岁岁就这样一口一口咽下去，没有什么表情。像是在完成一件任务，母亲的电话让她实在难受，没什么心情吃东西。
　　把药吃了后，她又躺下准备睡会，潘怡然犹豫的问她要不要请假回家，她摆了摆手。
　　家里没人，算什么真正的家。
　　魏亦言的消息她隔了很久才看到，彼时已到了深夜，她并不是很清醒，看到消息就直接扣下手机。
　　此举又正好把消息红点消除，醒来她根本不会记得魏亦言给她发过消息。
　　说不在意了吗？倒也不是。
　　她不是这样的人。
　　她那天发脾气，不过是听说他有喜欢的人，有些小情绪。再加上她总是希望把魏亦言推开，她害怕她的喜欢太过于沉重，别人无法接受。
　　爱花的方式，并不是阻止花盛开。她希望自己的喜欢，能够沉睡。
　　太过放肆总是不好的。
　　——
　　逃避是魏亦言的通病，他发送那条消息后再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他也不希望把这件事宣扬，于是也没有找朋友聊这件事。
　　沉默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还是翻开了资料书，没有再多想。
　　多想无益，他只希望时间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因为他向来懦弱，不足以去表达自己的心意。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也不知道，只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不愿意与别人打交道了。
　　……
　　记得那是上小学的第一天，他满心欢喜的坐在新班级里看着陌生的人，魏亦言感觉些许新鲜。回家的路上叽叽喳喳的和妈妈说着今天，全然没发现妈妈的脸色早已暗下来。
　　魏亦言到家后，听见妈妈摔上了门，终于感受到了害怕。
　　妈妈薅住了他那时还算半长的头发，狠狠的灌在沙发上。
　　“为什么要说这么多？”他只觉得妈妈像疯了，巴掌如雨点一样落下。
　　不知道到底打了多久，也许九年前的回忆他早已淡忘。
　　到最后，不知道妈妈到底是心疼了，还是累了，终于停了殴打。她披散着头发，紧紧抱着魏亦言。
　　“说的越多，被别人知道的越多，你会收到伤害的知道吗。”
　　魏亦言从小就俱怕自己的母亲，无论是什么问题，大到逃学，小到在路边喂流浪狗，都会受到母亲的冷眼与虐待，他的规矩人生，已维持了十五年。
　　越是规矩，他就越是反叛，在母亲看得见的地方他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在看不见的地方，他打架，骂人，通宵打游戏。
　　他知道自己总是在演，可是不演他便没了活路。
　　“小言，喝杯牛奶。”母亲依旧是不敲门就进入。
　　已是晚上十二点多了，魏亦言不适的皱了皱眉，却还是伸手接过牛奶。母亲就在一旁看着他，笑着，眼里却藏着控制。
　　又是周五。
　　宋岁岁托着身躯坐到班里，她这两天被母亲烦的要死，无数的电话和短信，拉黑了一个还有另一个。她干脆把手机卡拔掉，扔在了宿舍的柜子里。
　　本来想再混过一天，结果在中午的时候，班主任把她叫了去，递给她一张奖券。
　　蓝色的奖券上，写着“宋岁岁同学做为班长尽职尽责。”她有些许惊讶，但也笑着接下，心情微微好了些。
　　奖券是可以在中午去食堂换零食的。今天学校发放的是爆米花。她对这种零食并不感兴趣，拿来后便准备分给大家，分了一部分后，她望向了魏亦言。
　　要不要分给他呢？
　　她紧握着那仅剩几个爆米花的小桶，还是没有送出去。
　　她想等着校车上再送。
　　宋岁岁出了食堂，沈词今天有网球队的训练，留了她一个人回班。走过狭长的地下长廊时，她略微有些怕。
　　宋岁岁手里紧紧攥着已经被捏的皱巴巴的爆米花桶快步走着。这块是一些小混混的领地，有时候能看见一些男女吞云吐雾。
　　她加快脚步匆匆走过，却还是被一个小群体拦住。
　　宋岁岁微微皱了皱眉。
　　为首的男生她认得，是她们班的黎云峥，平常在班里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宋岁岁不是很喜欢他，她一直觉得和不同圈子的人无需计较。
　　“班长？”黎云峥挑了挑眉，弯下腰看了眼宋岁岁。
　　“…你做什么？”宋岁岁紧紧抱住手里的小桶，“我身上没钱。”
　　黎云峥笑了笑，他生的妖艳却也有一丝狠劲，也没说什么。
　　宋岁岁刚想绕过他离开，黎云峥一把把爆米花桶抢过来，看里面没什么好东西，耻笑的把爆米花扔给后面的小弟。
　　“嘁，我以为什么好玩意。”
　　宋岁岁瞳仁猛地一缩，伸手想抢，却一把被制住了手腕。
　　“你还给我，这是我给我朋友留的！”宋岁岁有些急了，看着爆米花桶被扔来扔去，她突然觉得好疲倦。
　　宋岁岁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回班去了。黎云峥看她走了，觉得没什么意思，让身后几个人先回去，自己跟着她回班。
　　她没哭，小跑着回班，心里似乎还有一丝激动。班里没人，她找到黎云峥的座位，再次深呼吸了一口，伸手拿出了挂在桌子边的文件袋。
　　不是喜欢乱扔别人的东西吗？
　　宋岁岁把一件件东西扔进垃圾桶，黎云峥进班的时候宋岁岁正拿着他的书包往垃圾桶里扔。
　　“你他妈做什么？”
　　宋岁岁没理，继续一件件的把东西扔掉。黎云峥上来抢，她也不躲。
　　黎云峥刚把东西收拾回去，想骂宋岁岁一顿的时候，看到宋岁岁红了的眼眶。
　　“黎云峥，你不是爱扔别人的东西吗？”
　　“来啊，我看你还喜不喜欢。”
　　宋岁岁一把把他桌子掀起来，往教室后面扔。随着桌子碰到地面的一声巨响，宋岁岁终于把心里憋着的话骂了出来。
　　“你他妈不是乐意扔吗，笑啊，怎么不笑了？”宋岁岁笑着看着他，“你这种社会的废物，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黎云峥被她推到墙上，没有说话。
　　宋岁岁猩红着眼，笑着说出最后一句话。
　　“黎云峥，你特别牛逼知道吗，以后还要这么干哦。”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教室，扒开在门口看着的众人，看到了站在最外圈的魏亦言。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到他就很想哭。
　　——
　　下午有很多人来找她问是怎么回事，她也懒得回复，昏昏沉沉的上完课，想着早点上校车。
　　虽然她还是不敢和魏亦言说话，但她依旧想见他。
　　已经快入冬了，天黑的很早，下午六七点钟就已经黑的有些发青。宋岁岁疲倦的背上书包疲倦的往校门口走。
　　也不知道他今天坐不坐校车。
　　她是第一个上校车的。
　　她想在校车上看见他。
　　校车就像她藏满心事的木屋，容纳了少女的胆怯与慌张。她总想躲藏在木屋里，等待少年的来临。于是宋岁岁很喜欢，也很期待坐上校车，闻闻少年身上干净的洗衣液香味。她就像躲在了风中，不经意，却又故意的靠近魏亦言。
　　终于看到那身影时，宋岁岁已有些困倦。蓦然的对上视线，她也只是闭上了眼睛。
　　今天校车上人不多，后排只有沉默的二人。宋岁岁戴着耳机，虽也不敢说话,却也感到了安心。突然间她的耳机被摘了下来，她抬起头，对上少年微眯的双眼。
　　“怎么？这么怕我做什么？”
　　宋岁岁愣了一秒，心脏随及漏了一秒。她好像沉默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也不知魏亦言在她的眼中，是否看见了那一丝的怛怯。她摇了摇头，依旧保持沉默。
　　“今天中午怎么了，说说好不好？”魏亦言坐在宋岁岁的前排，清亮的声音从座椅后传了出来。
　　“没什么，就是被一个神经病烦到了。”
　　“我看你哭了。”
　　宋岁岁抬眸，对上的是少年关切的眼神。她第一次发现，原来魏亦言的眼睛那么好看。
　　里面是她久未见过的柔情。
　　当眸子中倒映着自己时，她又有点恍惚。
　　原来真的有人，会这样安静的看着她。
　　“其实中午没想哭的，就是被气到了眼泪就下来了。”宋岁岁低下头，没再注视魏亦言的瞳孔。
　　魏亦言没再接话，静静的看着这个短发的女孩。他本以为宋岁岁会是很坚强的样子，实际上却恰恰相反。
　　好像，这样恰恰相反也挺好的。
　　至少自己能够安慰她，而不是让她自己扛下所有。
　　沉默良久。
　　“那你，现在想不想哭，想哭也没关系。”
　　风声静悄悄的，窗外很平静，时而传来两声麻雀嬉戏的叫声。路灯打在马路上，错认成月光。
　　宋岁岁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愿意让宋岁岁展露出真实的自己，他不介意。
　　她的眼睛逐渐被泪模糊，蓄满了，又终于落下。
　　母亲的怨怼，学校的耻辱，暗恋的心事。
　　这两天所有的委屈全都倾泻而出，她颤抖着，把眼泪尽数落下，泪终究模糊了少女的眼睛。
　　魏亦言也不多说话，静静的看着她哭，等她哭完，安静的递上了纸巾。
　　他还是这样安静。
　　他多想让这趟校车多开一会，她多想就停留在这个时候。
　　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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