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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欲破瓮
晨雾未散,热气氤氲。
叶雪亭的靴底已沾满京郊的露水。
他一夜就到了,效率的确高,他临时改了主意,早回来了。
丞相府外包子铺斜对面有棵树,似乎是槐树。
叶雪亭看着蒸笼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婉娘"的招牌。
昨夜那封信应该已经送到晋州徐家主手中,现在他需要确认另一些事。
"客官里边请!"系着靛蓝围裙的姑娘热情招呼,眼中的神色藏着生意人的精明。
叶雪亭注意到她右手虎口有块淡红色的痕迹——和江然左手上的一模一样。
角落的木凳吱呀作响。
叶雪亭要了笼荠菜包和鸭血汤,热气氤氲中,他余光瞥见柜台后的布帘微微晃动。
那里有道狭窄的过道,隐约能看见后院晾晒的材料。
"阿姐,上次那位..."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后院传来,叶雪亭捏着汤匙的手指微微收紧。
江然的声音比在朝堂上低哑许多,像是熬了整夜,"...可还来过?"
"那个身条好看的小公子?"妇人擦手的动作顿了顿,"半月前倒是…但最近..."她突然压低声音,叶雪亭不得不假装咳嗽,趁机挪近半尺。
布帘缝隙间,江然玉冠下的碎发有些凌乱。
他正将个鼓囊囊的锦囊塞给妇人,叶雪亭敏锐地捕捉到锦囊口露出的叶纹——和阮鸿祎惯用的印子如出一辙。
"...上官楚言那边..."江然的声音断断续续飘来,叶雪亭突然呛了口汤。
他怎么会谈论起这个?
前面蒸笼掀开的雾气模糊了视线。等白雾散去时,江然已经站在柜台前结账。
他今日穿着寻常的靛青道袍,腰间却反常地没挂令牌。
叶雪亭看着他苍白的手指在铜钱堆里拨弄,忽然注意到他中指第二关节处有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物刮伤的。
银钱落柜的闷响惊醒了沉思的叶雪亭。
江然转身时,他迅速低头,用汤匙搅动已经凉透的鸭血汤。余光里,那道靛青身影在门口顿了顿,似乎往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最终却只是紧了紧怀中的包袱匆匆离去。
叶雪亭放下三个铜板,将剩下的包子包进油纸。铺子外蜷缩着个乞儿,脏兮兮的小手正掏着阴沟里的残渣。
"给你。"叶雪亭蹲下身,油纸包落在乞儿面前时,他状似无意地问"常在这儿讨饭?"
乞儿警惕地往后缩了缩,却抵不住肉香的诱惑,脏手飞快地抓了个包子塞进嘴里,含混道"天、天天在..."
"那位道长..."叶雪亭指了指江然离去的方向,"常来?"
"月初...十五..."乞儿点了点头,伸出粘着菜叶的手指比划,"会给...给这个姐姐送药...其他时间...没有药..."
叶雪亭瞳孔微缩。
每月两次的固定日期。
他起身时,看见乞儿破衣下露出的锁骨处有块紫红斑痕,似乎在哪儿见过。
宅子的铜锁有些锈涩。
叶雪亭推开门时,窗棂上的灰鸽扑棱棱飞起,落下几片绒羽。书案上的密信火漆完好,徐家的回信却还没到。他摩挲着腰间的匕首,突然想起秋临今早该到了。
"郡主!"
熟悉的声音带着喘息撞进耳膜。
叶雪亭转身时,秋临正扶着门框大口喘气,苍白的脸颊泛着淡淡的潮红。
少年还背着那个装证物的布包袱,布角已经被汗水浸透。
"车夫...车夫去还马车了..."秋临踉跄着跨过门槛,中衣领口黏着干涸的血迹。
叶雪亭皱眉,一把扯开他的衣襟——锁骨下方三道抓痕已经结痂,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路上不顺利?什么东西抓的?"
秋临摇摇头,他不知道从何说起。
又从包袱里摸出个黄铜匣子"在...在那个人遗留下来的包袱里..."他话音未落就软倒下去,
叶雪亭接住他时,发现少年后颈的皮肤烫得吓人。
床榻上的秋临开始说胡话。
叶雪亭拧了冷帕子敷在他额头,听见他不断重复"祠堂"和"陶瓮"。
铜匣的锁扣已经锈死,叶雪亭用匕首撬开时,里面滚出三枚生锈的铜钱,一些淡绿色液体,闻着像卺神酒,还有半张残破的符纸。
符纸上的朱砂褪成了褐色,却仍能辨认出扭曲的枝桠图案——索决印。
叶雪亭的指尖刚触到图案,窗外突然传来扑簌簌的振翅声。
灰鸽落在窗台,腿上绑着的竹筒里塞着张薄笺:
"徐氏三日后抵京。太子仪仗已过凛关。"
落款处画着片被虫蛀过的银杏叶。
叶雪亭烧掉纸条时,秋临在梦中剧烈抽搐起来。
少年纤细的脖颈上浮现出蛛网般的青纹,那些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心口蔓延。叶雪亭迅速掀开他衣襟,发现锁骨下的抓痕正在渗出黑色黏液。
"果然..."叶雪亭从袖中抖出银针,在烛火上烤了烤,突然刺入秋临的人中穴。少年惨叫一声睁开眼,瞳孔却蒙着层白翳。
"看见什么了?"叶雪亭掐住他下巴逼问。
"绿...绿衣服..."秋临的牙齿咯咯打颤,"她在...在喂孩子喝..."
话音戛然而止。
秋临猛地弓起身子,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血沫溅在床幔上,竟嘶嘶地腐蚀出几个小洞。叶雪亭脸色骤变,银针飞快刺入秋临周身大穴,最后那根针悬在百会穴上方时,他犹豫了一瞬。
这一针下去,要么根治,要么...
"郡主..."秋临突然抓住他手腕,白翳褪去的眼睛清亮得惊人。
"...阮丞相今早...派人去国子监..."
叶雪亭的银针稳稳落下。
秋临眼皮一颤,再度陷入昏睡,但呼吸已经平稳许多。
窗外日影西斜,将铜匣的影子拉长成扭曲的形状,正好与符纸上的图腾重合。
丞相府的侍卫统领在申时换了岗。阮鸿祎惯常在这个时辰去翰林馆查史料,叶雪亭看着那顶青顶轿子转过街角,转身翻入了丞相府西墙。
书房的门锁对叶雪亭来说形同虚设。
阁上的《疆连裘决异闻录》还摊开在案头,旁边砚台里的墨汁都没干透。叶雪亭的指尖掠过书页,在某个折角处停下——那页记载着"枯木逢春"术,配图正是祠堂女子跪拜陶瓮的场景。
书页边缘有新鲜的血迹。
叶雪亭突然听见脚步声。
他闪身躲到屏风后,透过绢纱看见阮鸿祎的贴身侍卫正将个锦盒塞进暗格。那侍卫左手小指缺了半截——是五年前宫臣事变时受的伤。
暗格合上的瞬间,叶雪亭瞥见锦盒里闪过道暗光。
等侍卫离去,他轻易找到了机关。锦盒中的金针还沾着血,针尾刻着细小的银杏叶纹,针尖却泛着与假徐夫人身上一模一样的光。
"果然是他..."叶雪亭刚要把金针放回,突然发现盒底垫着的纸上写着
"子时,老地方"。
字迹娟秀,像是女子手笔。
暮鼓响起时,叶雪亭已经回到私宅。秋临醒了,正抱着膝盖坐在廊下看夕阳,听见脚步声也没回头。
"阮丞相和江国师..."少年声音沙哑,"他们都在找千月村少的那瓮毒粮。"
叶雪亭在他身边坐下,发现秋临的瞳孔在夕照下呈现出罕见的琥珀色"大概是,不过…你怎么知道?"
"昏迷时...看见些片段..."秋临无意识地摩挲着锁骨下的伤疤,"那瓮粮食被个血衣女子带进了祠堂...后来..."
他的话被突然的敲门声打断。车夫满脸是汗地冲进来"郡主!徐家的车队在城外二十里遇袭!"
叶雪亭腾地站起身,却见车夫又递上个沾血的布包"但...但这个送到了..."
布包里是半块玉珏,断裂处还粘着皮肉。
叶雪亭认出来,这是徐家嫡系才有的身份信物。
玉珏内侧刻着几个字:上官楚言。
秋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血沫里混着些黑色颗粒。叶雪亭捻起一粒在灯下细看——是没消化完的银杏籽。
"明日太子抵京,和国师的账也该算。"叶雪亭擦净手指,望向皇宫方向。
"有些恩怨,扯上无辜之人,可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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