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味海雾

　　中午沈越过来时，穿着一件他挂在衣柜深处不常穿的浅灰色风衣，腰带系得很紧，像是出了趟远门。

　　袁升柏伸手抱他时，他有不明显的抗拒行为，袁升柏当作没注意，强硬地抱实了，也没问他去做了什么，把话题扯到工作上来，抱怨道：“好烦啊，整家公司没一个长脑子的，只长了嘴，叭叭叭地吵个不停。”

　　沈越手插在衣兜里，笑了下，说：“那怎么办？全都辞退？”

　　袁升柏没想到他会接话，而且态度出奇的好，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似的说：“那还是算了，聪明人终究是少数。”

　　低头的时候袁升柏在他身上闻到了山楂的味道，问：“你爱吃冰糖葫芦？”

　　沈越愣了下，说：“吃过几次，还凑合。”

　　“喜欢酿豆腐还是喜欢冰糖葫芦更多一点？”
　　沈越疑惑地蹙起眉，“这有什么可比较的？”

　　袁升柏笑了，“随口问问嘛，虽然你回答酿豆腐我会更开心一点，不过确实没什么意义。”

　　沈越说了声“无聊”，推开他，把腰间系带解开了。

　　袁升柏感觉他出去一趟变化了很多，有点没那么潮湿了，多了点神采，这变化袁升柏很喜欢，被推开没一会儿又粘粘糊糊地抱上去。

　　沈越叹了声气，“你不想做了？”

　　“抱一会儿再说。”袁升柏闻着那缕清香的山楂味有点上头，突然说：“晚上我们去香水店逛逛吧。”

　　沈越点点头，说：“好。”

　　后来吃完饭，也没做，袁升柏在休息室的小房间里抱着他午睡，睡前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气氛好到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傍晚下班，拐到学校去接袁恩满。没看到袁升柏之前，小姑娘跟朋友聊着天，站在香樟树下一步也不挪动，当车窗降下来露出他哥的脸时，袁恩满立马欢快地跟朋友说了拜拜，连蹦带跳冲出了校门。

　　袁恩满拉开车后座的门，弯腰钻进去，袁升柏连忙伸手把她翘起的裙摆往下压，嫌弃道：“我真服了，你能不能注意点形象？”

　　袁恩满坐好了，上半身从中间探过去，问：“沈越也在，所以晚上是有什么活动吗？”

　　袁升柏反问：“你偶像演了电影里的男二，你不去看？”

　　“我哪有偶像？”袁恩满茫然。

　　“之前你去过他演唱会的那个，不是吵着要给他砸钱？”

　　“那都半年前的事了。”袁恩满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早就不喜欢他了，歌唱得难听，演技也烂，不配我喜欢。”

　　袁升柏握方向盘的手顿了下，问：“那电影你还看不看？”

　　“看吧看吧，”袁恩满无所谓道，“难得我哥想讨我开心，给个面子吧。”

　　袁升柏冷笑，“说话这么欠揍，皮痒了是吧？”

　　“嘿嘿开玩笑啦，”袁恩满偏身往沈越这边躲，倒是一碗水端得平：“跟两位大帅哥坐一起，看什么我都乐意。”

　　话虽这么说，当看到无厘头的垃圾剧情后，袁恩满还是瘫在座椅上，反反复复地吐槽：“好无聊啊。”

　　袁升柏怕她被在场的粉丝骂，捂住她的嘴，拎起来就往外走。

　　出了影院，袁恩满要进电玩城，袁升柏给她兑换了一小筐游戏币，站她身后成为她专属的投币仆人。因为时不时地要转头跟沈越说话，注意力不集中，没及时完成投币任务，引起了袁恩满的不满，于是被剥夺了这个专属身份。袁恩满把他推到一旁，抱着塑料筐，自己边玩边投。

　　袁升柏解脱出来，伸手从袁恩满怀里抓了把游戏币，对沈越说：“你喜欢哪个娃娃，我给你抓。”

　　沈越指了指橱窗里的白萝卜抱枕，说：“要这个。”

　　“这个应该好抓。”袁升柏根据经验作推断，说着往里面投了两个币，“我来试试。”

　　两个币，四个币，六个币，八个币……很快手里的币就见空了。

　　袁升柏摸了摸鼻子，有点生气，勾着手指喊不远处的袁恩满：“别玩了，赶紧过来给我送钱。”

　　袁恩满蹦蹦跳跳地过来，靠在橱窗上给他投币，投到最后袁恩满埋怨道：“哥，你抓娃娃的水平怎么下降这么多。”

　　“不是说投币到一定额度有什么保底模式吗？投得还不够多？”袁恩满疑惑。正巧旁边的工作人员路过，顺口解答了：“不是哦，小妹妹，我们没有这个说法的，每一个娃娃都是大家靠实力抓取。”

　　袁升柏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松了松衬衫领，勾勾手说：“继续投。”

　　袁恩满正准备投币时，灵机一动，说：“我知道了！肯定是你帮我抓了太多，手气变差了，沈越肯定没有玩过这个，你让他来试试嘛。”

　　袁升柏跟沈越对视一眼，让出位置，说：“我没辙了，你来试试看。”

　　沈越握住手柄，左右晃动两下，问：“怎么玩？”

　　袁升柏的手放在他手上，手心覆盖着手背，在袁恩满投币成功后，带着他左右摇晃手柄，瞅准时机，摁下手柄。

　　松垮垮的三爪钳突然像是有了力气，勾住抱枕没有松开，稳稳当当地送进了洞口。

　　袁升柏气笑了，“真有意思，这玩意难道还看手气？”

　　袁恩满弯腰从出口捡起抱枕，塞到沈越怀里，得意道：“不要不相信玄学，有时候很多事情都没法解释的。”

　　沈越捏了捏柔软的萝卜尖，出声应和：“嗯，是真的。”

　　袁升柏受不了似的，一点也不想待在这个地方，拉住沈越，抬脚就往外走。

　　袁恩满也不想玩了，把币一个个都塞进推币机里，放下空筐就赶紧跟了上去。

　　“哥，你为什么不开心，是输不起嘛？”袁恩满故意凑上来问。

　　袁升柏曲指弹了她一声响，立马让多嘴的妹妹捂着额头躲回去。“闭上你的嘴，晚上吃什么？”

　　“吃寿司！”袁恩满提议。

　　“不吃海鲜。”袁升柏拒绝。

　　“那就吃火锅，这个沈越应该能吃吧？”

　　袁升柏有时候真觉得，他这个妹妹聪明得过分，很多话只是透露只言片语，就能被她猜出前因后果。

　　吃完饭，他们坐进车里，袁升柏给沈越系安全带的时候，才蓦然想起好像说过要逛香水店来着。

　　他抬手腕看了眼表，九点多一刻钟，袁恩满还要写完作业早点休息，算了。

　　“不去买香水了？”沈越突然问。

　　袁恩满插话：“什么香水？”

　　袁升柏转动方向盘调整车头，观察着反视镜说：“你沈越哥哥身上有种味道，你闻闻看好不好闻。”

　　袁恩满扒着座椅说：“这不太好吧，会不会太暧昧了。”

　　袁升柏抬手敲她一个大爆栗，“小兔崽子心思还挺多，让你用鼻子远远地嗅，又没让你上手摸。”

　　“这个距离都没闻到，再凑近点跟贴上去有什么区别？”袁恩满抱着头委屈。

　　沈越裹着风衣双臂抱胸，望着窗外淡淡笑了下。

　　袁升柏被这一笑晃得有点发晕，没心思管妹妹的申辩了，说：“你身上有新鲜的山楂味，真的很好闻。”

　　沈越眉尾微挑，缓缓从风衣口袋摸出两个红色小果子，摊在手心里。“这个气味很淡，怎么闻出来的？”

　　袁升柏有点得意，目视前方说：“存在感很明显啊，一凑近就能闻出来。”

　　沈越望着窗外，手里捏着还没熟透的山楂果，说：“我晕车的时候，掰开闻一下这个会好很多。”

　　他说这句话时，袁升柏脑海中闪现过几帧他皱着眉头闻果香的画面，或是破旧的城乡大巴车上，或是小汽车的副驾驶座上。他有点分不清是做过的梦还是即兴联想出来的，最近记忆有点错乱了。他问：“这是什么小偏方？从没听说过。”

　　“很早之前偶然发现的，效果因人而异吧，我妈说这果子对她毫无影响。”

　　“那放两个在车里吧，”袁升柏说，“我挺喜欢这个味道。”

　　沈越低头看了眼，说：“好像捏坏了，下次再放吧。”

　　袁升柏说“好”，于是车厢内安静下来，过了两分钟，袁升柏说：“你上午去了很远的地方吗？”

　　沈越开始没有说话，沉默片刻后回答：“不算远，去海边做了个告别。”

　　袁升柏心被缓缓提起，紧张的兴奋感像电流一样蔓延他的四肢百骸，他把着方向盘握了又松，侧过脸语焉不详地进行确认：“放下了？”

　　沈越说：“不知道，试试吧。”

　　袁升柏笑起来，心情很好似的，大方地给一辆要加塞的车让出了位置，又回头望了眼碍事的袁恩满，略带遗憾地闭上了嘴。

　　晚上他做梦，不知为什么梦见了他跟沈越的第一次告白，那时候还很小，十五六岁身体抽条疯长的年纪。他大口咬着馒头，低头把掉下来的碎渣一一捏起来，防止招蚂蚁。“哎你说，喜欢如果能当饭吃就好了，那我每天都能饱饱的。”

　　同样青涩的沈越从试卷上移开视线，问：“你喜欢谁？”

　　“你啊。”袁升柏蹲着又咬了口馒头，终于捡干净了，地上一丁点残渣都不见，他有点满意。

　　沈越把脸又转了回去，盘腿坐在床上，圆珠笔尖落到试卷时没有丝毫停顿，“噢。”

　　袁升柏从热水壶里捞出温好的纯牛奶，放到他的小桌子的左上角，自己也坐到了床边，前后晃着腿，问：“你知道是哪种喜欢吗？”

　　“哪种？”

　　他抬头侧过脸，看着沈越懵懂的神情，说：“是想讨来当老婆的那种喜欢。”

　　“噢，”沈越握着笔杆，顿了顿，说：“你喜欢我，就可以。”

　　“喜欢你就可以讨你当老婆？”袁升柏被他的话触软了心脏，开始说一些没边际的话：“那如果开始喜欢，后来不喜欢了，你要怎么办？”

　　“会不喜欢吗？”沈越疑惑地问。

　　袁升柏对上他的眼睛，笑了下，说：“不会。”

　　袁升柏是被自己的眼泪惊醒的，他抬手从眼尾摸到发丝，一路湿漉漉的痕迹。眼窝里蓄的泪水晃得眼角发痒。

　　他知道是什么促使他流泪，是沈越在车上说过的，说他会试着放下。半梦半醒时意识到这点的刹那，巨大的悲伤顿时像海浪袭来，把他卷入波涛汹涌的浪潮里喘不了气。而后是无边无尽的酸涩与委屈，涨得他心脏发疼。

　　他花了很久时间才平复好情绪，黑夜的寂静让心思逐渐澄明，脱离了梦境影响，他不禁暗骂自己神经病，真是当替身当久了，分不清自己是谁了，他袁升柏才不是沈越那个短命的前男友。

　　袁升柏在黑暗中摸索着，轻轻翻过沈越的身体，把他挪到自己怀里。“睡觉不老实，怎么总是乱跑。”他嘀咕着，把被角往下掖了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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