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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山
虽然程铭的成绩在整个级段里都是断崖式的存在,但平时找他问题的却只有班上那些“头部”的学生。
一方面是因为程铭脸太冷,其他人多问几句都会感觉浑身不自在,比去办公室直接找彩芳都更如芒刺背;
另一方面则是学霸的思路普通人实在跟不上,几乎是自己还在云里雾里,对方就已经讲完了。久而久之,除了班长和安宇柯她们几个,几乎没人再去问过程铭问题。
然而我们路同学却丝毫不在意。此刻他正本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精神,嘴上噙着一瓶ad钙,猫儿钓鱼一样坐在那儿看着眼前的卷子。
“F的坐标是(1,0),N是以x轴为正方向的射线绕焦点F逆时针旋转45°得到的与抛物线相交的点,所以得到直线FN是y=x-1,与抛物线方程式联立,得到一个二元一次方程……”
“等等,”路致远把手里的ad钙放到一边,指着卷子上一处问:“x不是等于-1吗?”
“……那是准线方程式。”
路致远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
“得出N的横坐标,1+2倍根2,可以得出NP长度,再计算PFN的面积。”
“?”路致远看了眼草纸,“讲完了?”
“嗯。”
“F的坐标为什么是这个?”
“因为2p等于4。”
“你怎么知道是4?”
空气沉默两秒后,路致远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因为这是题上给的条件。”
路致远看清题目,也沉默了两秒:“哦。”
程铭把卷子连同草纸一并推回去:“多看看解析。”
“哦。”路致远喝完饮料,拎着空瓶子和几张废草纸走到班级外头扔垃圾,几步路的距离就碰见了办公室回来的王东旭。
王东旭迎面跟他打招呼:“哎,你那些伤没事了吧?”
路致远笑笑:“蹭破点皮儿,能有什么事。”
王东旭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突然凑近,带着点神秘兮兮地语气:“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跟你说,你要先听哪个?”
路致远瞟了眼他手里的几张A4纸,又看了看他来的方向:“彩芳跟你说什么了?”
“你猜。”
“不会是有什么活动吧?”路致远试探着问。
“你怎么知道咱们下周一要办运动会?!”王东旭又惊喜又惊奇。
路致远心说这事儿大家不是已经传了两三天了吗,到现在他都已经听了五个版本了。
“……我猜的。”
“那你能猜到那个坏消息是什么吗?”王东旭依旧不忘初心。
“……”虽然周四要考试的小道消息他也略有耳闻,但路致远还是觉得给对方留一点悬念比较好。
“猜不到,怎么了?”
王东旭一脸愁云惨淡:“咱们这周四还要考试,也就是后天。唉……”
路致远装模作样:“考试啊,周考吗?”
王东旭依旧满面愁容:“这次还不一样,正经联考。跟一中还有其他学校一块儿考的,是联合出题,通常都很难。”
“其他学校?几所?”
路致远丢完垃圾,斜靠在一旁的围栏上。
王东旭掰着手指头给他介绍市里其他几所学校。
“榕江数得上名头的,第一那肯定是一中,咱们二中排第二,往下分别是外国语、榕大附中和省实验,再往下才是六中、十二中这些学校。这次参加联考的,就有我上面说的那五所,再加上六中。”
“听起来阵仗挺大啊。”
“谁说不是呢!更要命的是,这次联考,校领导可看得非常重,要不为啥放在运动会前面办呢!”
“有什么说法吗?”路致远嘴里接着话,眸光却朝教室里瞥了一眼——下课很久了,那人终于舍得离开桌子动一动,拿了杯子往后面接水,应该是要吃药。
王东旭还在滔滔不绝:“因为上线率啊!你猜去年一中清北进了多少个?”
没等路致远回答,他自己就揭晓了答案:
“62个!”
路致远给了点反应捧哏:“这么厉害?”
王东旭更来劲了:“要么说老梁都快气死了呢,听说那段时间,他都急得睡不好觉!”
路致远疑惑:“老梁是谁?”
“噢,咱们校长。哎,这个不重要。”王东旭大手一挥,几页纸哗哗作响:“就是因为这,老梁今年跟疯了一样,说什么都要赶超一中。什么习题集,天天练,流水一样往学校送,真是操了!”
路致远听着这话,心却想到了别的地方。
“你们这儿,中考也是自己报志愿按分录取吗?”
“啊?”王东旭突然被问到这个,脑子一懵:“,是啊,怎么了?”
“没事,随便问的。”
路致远拍拍他的肩:“快上课了,回去吧。”随后转身回了教室。
--
自习课上,王东旭说完这两天的安排以及考场分布,就把那两张纸放进了班务栏里,方便同学们下课去看。一时间,班级里陷入安静,每个人的耳边都只有纸张翻阅和笔落纸上的声音。
路致远盯着面前的英语试卷,和上面的短文大眼对小眼,总算领会到了这是一门比语文还无聊的课程。
路同学想要跟往常一样,把笔一扔,瘫在桌子上睡觉,却又想起来跟路女士保证的成绩最低指标。无奈之下,还是把目光投放在了旁边的程铭同学身上。
介于现在是自习课,他随手拽过旁边的本子,唰唰两下写了一行字递了过去:
“请教一下,英语怎么学?”
那边显然愣了一下,看着那行字沉默两秒,捏着刚刚还在刷题的水笔也写了两个字,路致远拿过来一看:“单词”
路致远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下一秒,就明晃晃地拿出手机要给那张卷子拍照。
程铭:?他明白什么了?
程铭显然对这样的操作不太理解,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倒是路致远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了?”
程铭在安静环境中的声音更轻:“你干什么?”
“翻译啊,我不搜怎么知道这是哪个单词?”
他还挺有理有据?
程铭闭了闭眼,又睁开,恢复到往常的脸色。他拿过那个本子,重新写道:“你词典呢?”
路致远:“没有,你有吗?”
程铭看完也愣住了,因为他也没有词典。
高中上到现在,他的英语水平基本都保持在141~143之间,并不用随身带着词典。他只有一个薄薄的牛皮本,拿来记自己做阅读时碰到的生词。
路致远看了眼他的脸色:“你不会也没有吧?”
程铭面无表情:“我确实用不到。”
路致远挑了挑眉,感觉自己被面前这人装了一波。
他又想起来刚刚心里冒出来的问题,于是又拽过那个草稿本,写了出来:“你当初,为什么没去一中?”
他本意是想借此揶揄他一番:既然你那么优秀,那么拔尖儿,怎么没去一中?
然而却有些意外地注意到,程铭在看到那句话时,整个人仿佛都僵了一瞬。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程铭的眼神里充斥着对这个话题的排斥。
路致远忖度着分寸,旁若无人地把自己的东西收回来,又去跟卷子上的英语短文say hello,心里却早已上演了一出“天才学霸怀才不遇未能如愿以偿,被迫进入二中苦苦学习”的大戏。
却又想到好歹同桌一场,就又秉承着人文关怀的想法开始“慰勉”对方:
“二中其实也挺好,也就比一中差了那么一点儿,你也别太在意……”
“我在意什么?”
程铭突然出声,打断了路致远没说完的话。
路致远看着程铭,顶不清这人到底是在较真还是真不在意。
“没什么,我随便说的。”
不管是什么,路致远还是觉得少掺和比较省事儿。
果然,程铭在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也都没说什么,路致远就默认这事儿算是翻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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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放学后,路致远还是照例去胡桥的烧烤店搬啤酒箱子。
这些天气温回升,不像月初的时候降温厉害,晚上出来聚会喝酒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胡桥的店生意也好,店内店外都坐得满满当当。
烟从烤炉里直戳戳冲出来,碰见夜风又飘得七零八散,香料和油脂的味道更是落到了门前的每一寸空气中,勾着脚步匆匆的人频频回头。
路致远才刚搬了几件算是热身,烧烤店的火气一靠近,背上甚至隐隐出了点汗。
胡桥又来找他闲聊。
“前两天怎么没来啊?家里有事儿?”
“嗯。”路致远正把摞在一起的两件双手抱住往后仓去。使力的时候,话音还带着喘。
“前两天是有点儿事,送同学回家耽误时间了。”说着就往后仓过去。
其实换做是以往,这种事路致远是绝对不会拿出来细说的。一是因为他自己的事,从来就不喜欢向外抖搂,哪怕跟他妈都是这样;
另一方面,送同学回家这种行为,说出来也没什么可聊的,又不是送校长回家。
但路致远就是想说,甚至有点想把那人的名字都说出来的冲动。他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说给别人听,心里就莫名添了点愉悦。
但胡桥俨然想偏了。
路致远挽挽袖子往回来搬第三趟的时候,胡桥一把摁住他。
“送同学回家?女同学吧?啧啧!”
胡桥一边摇着头,一边咧着嘴笑,路致远一听就知道他想多了。
“想什么呢!什么女同学……”
不等他说完,胡桥又一脸了然的样子:
“小子!你可蒙不了我,我年轻前儿也跟你一样,谁还不是这时候过来的!”
“不是,我真没……”
“还想骗我?你一大小伙子闲的蛋疼送其他小伙子?跟我说说,那女孩儿怎么样?性子好吧?”
路致远无奈地闭嘴,心里还在感慨,大概他的冰山同桌还不知道,自己就在刚刚已经变成一个小姑娘了。
至于性子……
路致远破罐子破摔:“性子不太好。”说完还真又想了想程铭的样子,照着补充了一句:
“总是冷着脸,说话没几句吧,还句句都带着冰碴……人还行吧。”
“哟,被我说中了吧!”
胡桥点着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大口,又从鼻孔里吐出来:“哼,什么都瞒不过我的眼。我一看你刚刚说话的眼神就知道……”
路致远一脸不解:什么眼神?
胡桥还在那儿叭叭:“那照你这说的,这姑娘是个冰山美人啊!”
路致远拿这个词和程铭一对比,不对还好,一比下来:冰山对得上,美人……
他又想起了程铭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凤眼,和那颗嵌在下眼睑上的泪痣,突然发现,美人居然也对得上?
他摇摇头,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否则怎么会把“冰山美人”和程铭联系在一起。
那边胡桥还要滔滔不绝,路致远晃脑袋晃得脑仁疼,赶紧把菜单往他怀里一塞——
“又来客了,你还不快去赚钱?”说着把人给推走了。
胡桥走后,路致远站在大卡车边,手臂随意地靠在车上的啤酒箱上,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去,总算静了静心。
身边不时有几个人来来往往,路致远仰头转了转有些酸痛的脖子,却意外撞见了亮得不行的月亮。
他就那么仰头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一句——“高处不胜寒”,这么高的月亮,是不是也冷的像座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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