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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魂摄魄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哀嚎震天动地。
大肚的手臂已被生生折断,落在脚下。
结鳞身上月的华光刺眼,萦绕着整间酒肆,他的眸眼被月华所覆盖,看不到神情。
远远的,金玉只觉得寒凉。
“你的牙倒是碎得不冤。”说话间,再断他一腿,“要拿本君果腹?”
“本君倒是头回听到这样的笑话,惹得本君也不得不留你一命,好长长见识,敢问罪兽元龟有何本领能吞得下本君。”
大肚混迹鬼城几千年,除了冥神,恐怕面前这位大仙只有鬼帝能与之一战。
他清楚地知道刚才那一招下来,若不是怕伤了伏波珠,大仙破开的恐怕就是他的肚皮了!
大仙有意放他,他怎会不知好歹,也顾不上其他,麻利地爬出了酒肆。
“慢着!”
金玉此时才从楼梯上跳下来,她把弄着榴榴的爪子,从大肚的牙槽里抠出百十来袋灵石。
那哗啦啦的响声,跃然梁上,十分动听。
她回头看看结鳞,深陷钱堆不能自拔,数钱的样子十足是只蹦跶的青蛙。
欢叫着,“这下有肉吃喽!”
不出半柱香的功夫,鬼城疯传:
黄泉酒肆来了个大仙护店,下回去可不能再逃单了!
金玉的腰杆子一夜间邦邦硬。
喜悦的时候,人的底线总是一下再下的。
大仙也不例外。
对着满桌山珍海味,金玉让他给黄泉酒肆的上空布一段月光,他也不推拒。
抬手间,金芒洒下,一道长河在酒肆上漫游闪耀,瀑布般的水光月色照亮长空,畅意流淌。
这久违的,来自自然的光辉灿烂吸引了半座鬼城的生灵,黄泉酒肆的账本子一时间金光闪闪。
九芝记到手软。
“小鱼,酒没啦!”
金玉闻言一笑,转掌聚水,泉眼中的水流浡然调转方向,齐齐涌入酒缸。
有钱的小妖快活似神仙,她理直气壮,“咱们什么时候卖过酒,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要保持啊!”
结鳞的眼白不由上浮,眉梢上一群淡淡的光点舞动跳跃,却也在诉说着喜悦。
“你这金玉其外,原是这么个败絮其中。”
猫声附和,“黄泉酒肆是家黑店。”
“去!听话的猫,才有粮吃。”
笔杆滑滑,敲打着榴榴的脑袋,也不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
金玉忍不住暗自调侃:难怪凡人总求喜乐,喜悦可真是个好东西。
结鳞自从打开了喜悦的大门,整个人好像都舒畅了。
格外地好说话。
九芝几乎时时刻刻同老金腻在一处,连收拾桌椅板凳都要手牵着手一同去。
金玉看着牙根直发酸,毫不掩饰地嫌弃,“九芝,老金,一张桌子而已,你们有必要吗?”
老金生得稚嫩,一根葱竟有股子书生气。
好不讲道理。
金玉横看竖看,总结出一句话:
看来还是灶台烟熏火燎的氛围熏陶得不够到位。
活干得太少。
九芝护短护得紧,牢牢守着她失而复得的嫩葱,听不得一句诋毁,“阿金,这是被控怪司折磨了太久,消磨了灵智。”
与其说是伴侣,她此刻更像个护崽的英雄母亲。
她轻柔地一点点擦去他的汗珠,缕顺了他的头发,又抚平他的衣襟。
眼睛里溢满了心疼。
“阿芝,不哭,阿金,好了。”
“咦~”
金玉实在看不过眼这般腻乎的劲儿,干脆两眼一闭,瞎了算了。
地水浩浩汤汤,混混沄沄,绕着冥界奔腾咆哮,永不枯竭。
水下听不见潮声和浪席,潮湿漆黑吸纳不了天光云影,只留下半遮半掩的迷雾。
大肚的腹水在水中载浮载沉,不达水底。
他缩起,如圆润的沉石,在巨大漩涡中起伏漂打,在翻腾中没入来自深渊的巨口,掉入岩洞。
那是,他的避风港。
干爹的王八壳子。
他躺在洞口,气息全无。
“好难吃!”
元龟将他卷入口,嚼巴两下,又恶心地吐了出来。
大肚身上裹满粘稠的口水,一寸寸钻入肌肤。
一口气挤出喉咙。
他又活了。
“你弄丢了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
那些口水却在侵蚀他的躯体,或者说覆盖。
取代。
“义父,不要哇!义父!”
“金玉身边有大仙,是他抢走了义父的眼睛。”
大肚已然阻挡不了元龟的掠夺。
“那为父更得去看看。”
元龟摊开手脚,扫视着这具并不令人满意的躯体,忍着厌恶与它融合,嘴角笑得扭曲。
龟字头上一把刀,壳就是用来挡刀的。
他的半幅残躯安然于壳下沉睡。
结鳞自得到伏波珠起,就无时无刻不在研究它。
伏波珠,严格来说并不是个宝器。
器物有灵,自有神通,汇灵化缘,与其缘主相融,荣枯与共是为宝器。
伏波珠是元龟的一只眼。
元龟部分灵力和功法的聚集体。
因而才有了元龟镇水伏波,遇水化浪的能力。
他气转丹田,运行仙力,欲以月华之力灌入其中,它看似全盘吸收,却又周转吐出。
月华之力毫发无伤,而珠子也荡不起一丝波纹。
它像团窥不见内里的棉花。
绵软,无力却又霸道。
你打不穿它,它也伤不了你。
奇怪的是,棉花朵里藏着一团灵气。
它不害人,你也抓不到它。
可它却结结实实地在诱惑你。
雾里看花,海市蜃楼。
结鳞无法分辨他耳边回荡着那一声声“征服我吧!”
是否真实。
他试着用灵契借子母玉去探听,仍是一片虚无。
金玉用笔杆戳戳那颗光魄感十足的珠子,它转动一圈后转回原位。
毫厘不差的原位。
看似变化万千实则不变。
她凑近了想看透它的内里,只觉得华美。
面前好似一片金山银山在招手,好山好水好身家。
若不是子母玉净心,恐怕她真的就要钻进去享受了。
伏波珠在勾魂摄魄。
她摇了摇头叹气,“真是颗可怕的珠子。”
顺手给酒肆下了净心阵。
“别浪费灵力了,九芝,老金连榴榴都试过了,只有你我能看见它的诱惑。”
结鳞打断她的阵法,眉毛,睫毛都拧得一团糟,这阵子确实费神。“那就进去看看!”
金玉一双快手快不过榴榴无知的嘴,堪堪捏住他的大脸盘子,没来得及堵住它的狂妄。
“不可。”
她向结鳞投去赞同的目光,长舒一口气,安抚着自己的小心脏。
“元龟并非善类,它应天地而生,当年联合兵道金神,润下水神和月宫多方才将其制服,据说当时它自知大错铸成,伏法受诛前自剜一目,封存灵力才换得一线生机,最终只是断四脚困于地水。”
“单就这份魄力,非常人所能及。”
结鳞说着语气中裸露出一丝惋惜。
伏波珠在他掌心,巍然不动,自有万千风流攀绕。
引人入胜。
“山君威武,哪有那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蠢蛋啊!”金玉诚恳又狗祟地表达着抗拒。
结鳞已然入神,自顾自地纠结,“六界宝器皆在金神掌握之中,或由他制作,或被他钻研,唯有伏波珠例外。”
伏波珠既已现世,是否代表着元龟欲破水而出?
他将此事散入月华透出结界,流向昆仑。
昆仑示下:因缘际会。
四字晦涩难懂。
是神一贯的风格。
他埋着头声音闷闷的,眉头紧蹙,目光停留在伏波珠上久久不动。
若是从前,他不会放过任何强大的机会。
几乎到了宁杀错不犯过的地步。
可现在,他六魄皆空,却有一条牵绊联结,将他和金玉捆作一体。
这是个沉重的选择。
结鳞挣扎许久,猛然唤出月轮,那就斩断牵绊。
月轮于动中静,看似不转,实则飞快。
只在光影间,朝着月神印和金玉之间的那条细绳径直斩落。
快到金玉还没来得及反应,害怕。
她连一丝风动都未曾发觉。
那盏轮嵌进地板,逼得她木僵似得向后挪了两步。
月轮四周,一喘一息都清晰入耳,十步以内,肃杀之气,森然可怖。
她不知愣了多久,才想起感受灵契的存在。
额前,空荡荡的。
她探遍全身,没有一丝束缚的影子。
她自由了。
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怀着无比激动感恩的心,眼角凝落出兴奋喜悦的泪光。
山君果真不是个坏人!
结鳞将指尖没入伏波珠,果然,那感觉就像在泥潭沙墟里游泳,他越进越深。
感动之余,金玉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妖。
她将自己的护体阵法施加在结鳞身上,抱好榴榴,用此生最高规格一万份真心保证,“山君的榴榴,和这颗珠子就交给我,保证没人打扰!”
“祝山君大人,马到成功!”
说罢,一溜烟冲刺到门外,生怕被波及。
烛影下,门窗上,山君大人的身影一寸一寸被伏波珠吸食。
那画面诡异得很。
金玉看着都手抖,她朝榴榴嘟囔着,“你说,你家山君还能不能回来?”
那坨拳头大的黑影悄然生长,吞噬了结鳞后像一滩水一样流下地面,又不断流淌。
它的方向受金玉的影所牵引。
目标明确地蛰伏着前进。
待到金玉发现它的庞大时,已被它抓住脚腕。
那一晃而过的影子就像刚刚吞食结鳞一样,它顺着金玉的小腿向上将她包裹吸收。
任她如何呼喊迈步,都逃不出影子的范围。
整个世界是个四方闭合的大镜子。
声音,力量,光线…甚至呼出的气。
它都尽数接纳,又原路返还。
她只看得到自己。
溺在沉沙烂泥里,无法自拔。
逐渐地,淤泥塞住她的眼耳口鼻,令她失去一切知觉。
厚重的,潮湿的,黏稠的力托举着他的身体,令她不至于坠感强烈,又同时压迫她的灵魂,使她不得不沉落。
至此,世界的灯火全熄,光影遁逃,五味八苦消逝,就连最后的恐慌也被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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