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关系网

　　本应该回到暮山区的沐珝在上高速时调了个方向，三个小时后，她在B市西塔区南光路旁踩了刹车。
　　光秃秃的树丫，堆在道路两旁的积雪映衬着萧条的街道，两侧的店铺大多都已关门大吉，连坏掉的红绿灯都无人维修。
　　沐珝沿着主街走到尽头，又侧身挤进一条小巷，里面是一家裁缝铺。因着木头朽化整个牌匾显得岌岌可危，沐珝推开木门发出的吱呀声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回荡在店铺内。
　　没过一会儿，从楼上走下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裁制还是缝补？”
　　“取货。”沐珝将口袋内木制的号码牌递给老妇人。
　　她接过后看了一眼，弯腰从前台柜子底下取出两个袋子，“尺寸不合适可以再回来改。”
　　待送走沐珝，老妇人上了楼，冲面向窗户坐着的一个人唤道：“小姐。”
　　那人摆了摆手，目光顺着沐珝的背影直至道路的尽头……
　　等回到平层已是傍晚九点，沐珝一进门就将其中一个袋子塞进丁萧寒怀里，“去试试，看看效果怎么样？”
　　丁萧寒应了声，回屋将衣服小心的展开，铺平到床上——这是一套腰间镂空的白色女式西装，镂空处用蕾丝编出满天星的纹饰。
　　丁萧寒用指腹轻抚上蕾丝花纹，像、真是太像了…
　　待她从卧室出来，沐珝早已换上了一条用金线绣着凤尾花的白色凤尾裙，正站在巨大的全身镜前左右照看，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过身愣了半分，缓缓才嗫嚅着：“一模一样，简直就一模一样。”
　　丁萧寒缓步走上前打个了响指让她回魂，又对着镜子看了看说：“既然连你都说像，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沐珝倚着墙看着丁萧寒的侧影，又仿佛是在透过她看向曾经那个17岁的少女，不禁开口：“可惜再怎么想也是件仿品，我记得你当年还挺喜欢的。”
　　喜欢？丁萧寒嗤笑一声，或许吧。
　　“都这么长时间了，还谈什么喜欢不喜欢。”
　　看着她的样子，沐珝只是笑了笑，旋即从身后拿出个纯白色的方盒塞到她手里，“也是，都无所谓了，到时候再把这个带上就齐全了。”
　　盒子里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白玉耳钉，水头质感不亚于当年那枚。丁萧寒忙回头看着沐珝，只见对方已经走进卧室锁了门。
　　还是跟以前一样，丁萧寒叹着气嘴角却是上扬的，她冲房间喊道:“这个算我的！”
　　不一会儿，沐珝的手机就收到来自银行的入账通知。
　　还是这作风，她蹲在门口脸上也展着笑，就静静的窝在那里，看着从门缝透进来的昏黄被黑暗覆盖，外头传来落锁的声响，她才扶着墙起身，动了动因久蹲而麻木的腿，动作轻巧的打开房门。
　　透过洒进室内微弱的月光，她望着那斜对角的房间，双眼含着平时不曾流露的柔情，金光浮动白色裙摆上的凤尾花好似活了起来，诉说着无法开口的情丝。
　　杂糅的情感在心中集聚，在黑夜的庇护下露出千丝万缕的冰山一角，等朝阳露出地平线的刹那仍要恢复原样。
　　只愿
　　三千愁丝随风去，愿卿如往笑春风。①
　　时光悠悠转瞬即逝，事儿一股脑的堆在一起，难得有一上午的现实时光。
　　阳台上，丁萧寒懒洋洋的躺在懒人沙发里，阳光照得整个人暖呼呼的，是连手指都不愿意动弹的地步。
　　沐珝知趣的把早餐帮她摆好，“丁老板该吃饭了。”
　　丁萧寒伸了个懒腰，“我好像个废人啊。”
　　沐珝只是笑笑抽了张纸巾盖在她脸上，“我看当废人也行，咱怎么着也是个老板啥也不缺的主，有这个条件。”
　　丁萧寒轻哼一声，“你就哄我吧，这年头咸鱼不好当。”说罢，她把脸上的纸巾放到旁边的小几上，就朝着沐珝摆了摆手。
　　“得。”沐珝双手撑膝站起来，“小的告退。”
　　待沐珝回了客厅，丁萧寒垂着的眼皮终于掀起，望着屋内那个忙碌的身影，眼底却渐渐暗了下去。
　　又躺了半晌，丁萧寒可算是撑起身坐了起来，还没等她松松筋骨，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睨了眼屏幕，嘴角勾起丝弧度，这就等不及了。
　　电话刚一接通，李锦汝的声音就迫不及待的传出来：“时间也不早了，丁姐什么时候把东西送来？”
　　“你急什么，离你订婚宴开始还早呢。”
　　“我这不是怕丁姐贵人多忘事嘛。”
　　“放心吧，我还没到老糊涂的年纪。”
　　电话挂断，丁萧寒起身双手交叠举过头顶抻了个腰，趿拉着拖鞋不急不慢的晃到主卧，用脖子上红线穿挂的钥匙打开保险箱里的樟木盒子。
　　当分针再度指向十二，丁萧寒终于坐上她那辆小破车，前往陵江区。
　　她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过那里了，她讨厌那儿——纸醉金迷的生活之下，却是腐烂的气息。
　　四十分钟，她将车停到一个小胡同处，将位置共享给李锦汝。
　　等待期间不知是阳光太足，还是这几天着实太累，丁萧寒的眼皮一点点下沉，就那么睡了过去。
　　“当当当”一阵敲击声让丁萧寒睁开惺忪的双眼，窗外李锦汝就那么注视着她，到让她一时蒙住了。
　　半晌才降下车窗，将副驾驶的蓝色丝绒质的小盒像扔破烂一样丢到她怀里。
　　一句寒暄也没有，李锦汝注视着小盒连尾气喷了一身都毫不在意。
　　坐在梳妆台前，她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盒子，里面竖立着两枚戒指，光泽依旧——圈口略小的那枚中间镶嵌了颗菱形的黄钻，被无数细小的枝藤包围着，下方点缀般刻画了几朵满天星；另一枚则是一个素戒，制成了双螺旋式，在凹处也点了几颗黄钻。
　　李锦汝睫羽轻颤两下，妒火席卷了整个眼眸，她将戒指小心的取出，泄愤似的将盒子扔入垃圾桶，发出“咚”的巨响。
　　时间来到十七时整，顾家老宅门庭若市。
　　丁萧寒二人来的有些晚，在宅院中不乏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恍惚间贯穿了时间，停留在曾经萧瑟的寒秋。
　　——也是这身衣服，这个地方只不过心不同罢了。
　　她到现在还记得顾榆夫妇看见她的不满，背后的讥嘲…
　　她知道那是阶级之间无法跨越的天堑…
　　身侧被挽住的手臂紧了紧，沐珝的声音拉回了离体的魂魄，“这排场，今天怕是A市叫的上名的都来了吧。”
　　丁萧寒嗤笑一声：“正常，这场宴会的实质不就是业内资本的集聚会嘛。”
　　沐珝笑着点了点头正打算说些什么，一只手却扣住了她的腕骨猛地向后撤去，连带着丁萧寒都是一个踉跄。
　　沐珝慌了一瞬撞上个柔软的胸膛，熟悉的香味霎时充斥着鼻腔，她微微垂下睫毛在眼睑留下阴影，像是暗自叹了口气，她连头都没有回，只是拼命挣扎着想要摆脱腕上的桎梏。
　　身后人的眼眸暗下去，颇有些咬牙切齿的说：“你现在就这么不想看到我吗？！沐珝，她就这么好？！”她的视线上抬，虎视眈眈的对上了丁萧寒漆黑的瞳孔。
　　沐珝动作一顿干脆放弃挣扎，认命般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看着几近在暴怒边缘的女人，启了唇：“你非要在这种场合跟我闹吗？”
　　刘忆如怒极反笑用舌头顶着腮帮点点头，“好，我不和你闹。”说着，便走到丁萧寒面前皮笑肉不笑的说：“解释解释吧。”
　　丁萧寒到没有看她，目光聚集在扣住沐珝腕骨的手上，缓步上前一把抓住那只手，启唇：“解释什么？刘总又是用什么身份来问的？高中同学，还是我家沐沐的‘前女友’？不过好像都不太够格。”
　　她每说一句，刘忆如的脸色就黑一分，即使天色较为昏暗，在零星的灯光下，丁萧寒还是看到了刘忆如额角跳动的青筋。
　　只见她缓缓松开手，下一秒却反抓在丁萧寒的肩上。
　　丁萧寒的肩胛骨被捏的生疼，脸上却还是挂着笑，映入刘忆如的眼中是那么刺眼。她身体向前倾了些，呼吸就打在刘忆如的耳廓上，“怎么，刘总这是气急败坏了。”
　　“呵。”刘忆如轻笑了声，手指不断收缩着，“丁萧寒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丁萧寒眉峰微挑，“你可以试试。”
　　“你—”
　　“行了！”沐珝上前扯着刘忆如说：“刘忆如你差不多得了，咱俩的事要说出去说！”
　　话音刚落，丁萧寒便蹙着眉不满的看向沐珝。
　　沐珝却轻微的摇了摇头，手掌放在她肩上轻轻的揉了几下，用气音说着：“我跟她走又出不了事，万一她给你使绊子这事可就不成了，切记万事小心。”说完就拽着刘忆如朝大门走去。
　　看着沐珝的身影消失在如海的人群中，丁萧寒理了理西装上的褶皱，强压着刚才起伏的心绪，长舒口气后，抬脚朝屋内走去。
　　装横依旧，大厅中央站着今晚的两位主角。
　　再次见到顾黎，时间让她变得更加成熟冷峻，快十年了，记忆深处的印象化作实体，叫丁萧寒一时恍了神。
　　像是心有所感般，顾黎在这一刻转头直直对上了丁萧寒的目光。
　　依旧是那身白色西服，耳垂上的一抹白，衬得她依旧意气风发，时间好像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一时顾黎也有些恍惚了，时间空间在这一刻被撕裂，两道身影合为一体，她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的那个少女——那个把她困在原地不得解脱的少女。
　　一旁说笑的李锦汝看着顾黎的神情，顺着目光望向那道洁白的身影，眼中划过丝愤恨，她顺手又端了一杯香槟朝丁萧寒走去。
　　顾黎被挡了视线，思绪渐渐回笼，眼前那红到刺眼的背影，让她眉宇间染上几分怒意。
　　大红色的礼服跟它的主人一样张狂，即使李锦汝还未到跟前，丁萧寒的目光也已锁定了她。
　　丁萧寒笑着接过酒杯，与她轻碰了下，“订婚快乐。”
　　“也谢谢丁姐跟赏脸来走一遭，没因当年那点子无稽之谈伤了我们之间的情谊。”李锦汝说着笑意不达眼底。
　　“我可担不起顾少夫人一句谢，再说当年是也因我而起，怎么也该是我来赔罪。”说着丁萧寒举杯将香槟一饮而尽，“还希望锦汝你不要计较。”
　　“丁姐说笑了，都过去了。”
　　走过来的顾黎正好听见这段话，脚步一顿，面无表情的站到李锦汝身旁。李锦汝熟捻的像挽上她的臂弯，却被顾黎不着痕迹的躲开。
　　丁萧寒看着这一幕差点没笑出声，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她挣个什么劲，不累吗？
　　她转而将目光投向顾黎，如寻常般打了个招呼：“顾总恭喜。”
　　只见顾黎就像被定住般，良久两人相视无言，就在丁萧寒想找个由头离开时，她终于开口了：“阿…萧寒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托顾总的福，到也还算过得去，但肯定没您红火，如今也终于是得偿所愿，我也就不在这儿惹人烦了。”说罢，丁萧寒笑着点头示意，转身离去。
　　转过身的瞬间，脸上的笑意消失的一干二净，垂下的眼眸中是不加掩饰的嫌恶。
　　——还真有脸问…
　　李锦汝站在原地脸色已是有些绿了，她接受着顾黎审视的目光，恨不得上前一把撕烂丁萧寒的嘴。
　　心里却是泛上了一层寒意，她突然有些后悔招惹了这尊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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