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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契(六)
辛南烛感受到腰间那只手掌倏而收束的力度,忽地产生出自己被对方完全掌控的错觉,而山梧的表情竟是认真无比,仿佛在得到答案之前不容许她后退半步。
“原来不是鬼魂,你也未被那妖兽......”
男子仍保持不动,眼神里让她把话说完。
既然碎石堆下没有尸身,而山梧全须全尾站在自己眼前。
一切的一切无不在揭示昨夜发生之事,辛南烛先是为自己悼亡之事心生羞愤,还未开口,骤然意识到山梧亦是未入先门的待选弟子,目光顿时扑朔不明。
倏而,她一挑眼,直直看向对方:“那隐匿在夜色中的妖兽是你斩杀的?”
若当真如此,此人法力之高强,又何必拜入仰椿宗?
又何必屡屡在关键时刻出现在自己身侧?
若说是巧合她断然不信,若说有何居心......
辛南烛微微屏吸,低垂的眼睫遮住严重自谑的微光。
辛南烛啊辛南烛,你无亲无故,沦落至此,除了一身孱弱的病骨,还有什么值得他人所图?
此番想法刚从脑海中闪过,少女顿觉身上一轻,原先从她腰侧穿过、将自己斜斜搂住的手臂忽而撤回,使得好不容易稳住的身体失了支点,向后仰去。
而地上便是碎石,磕上去逃不了头破血流。
此间辛南烛彻底认定对方阴晴不定,却不明白这人又发了哪门子疯,但仰头倒下的瞬时之间她竟从倾身而来的男子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她忽而怔住,感受到一截手掌垫在自己脖颈与石块之间......然后她看到山梧几乎半.具身.体.倾.压.在.自己.上.方,但语气较平常更冷。
“并非我所杀。”
伴随这几个字而来的压迫感令辛南烛深感不适,而更让她浑身僵直的原因是两人暧昧得要命的姿.势。
辛南烛不懂,也想不通。
既然那妖兽并非山梧所杀,那他反应为何如此剧烈。
又为何......明明选择放手,偏后悔再救下自己?
撤身站起的山梧亦不明白自己的反应为何,当务之急,决不能让辛南烛发现自己伪装的端倪。
面对少女犹疑的表情,他的目光追寻到了头顶的云海,稍一沉滞,道:“斩夺妖兽者,在那片云上。”
话音刚落,刑伽险些从云端滚落下来。
他不死心地想要躲在云后装死,山梧连犹豫都没有,传音与他“想看热闹便要付出代价”。
刑伽脸都青了,哀叹几许,这才从云端歪出半个脑袋。
心中想的是,自己断然没有崔岭这般两面做派,看似冷刻庄重,实则小肚鸡肠,念想那缠兽的死状,指尖更是颤了几颤。
不是,先前怎未见崔岭出手这般凶悍无匹?
辛南烛抬头便看到了云上之人。
先前见过的仰椿宗弟子多是御剑飞行,而此人能久久悬立于云端,可想是宗内大乘。
难怪能将那凶兽斩杀,只是不知道为何,一股难以言喻的疑惑浮上心头。
她拂了拂身上的尘土,向此人道谢之后,又侧目看向山梧。
山梧愣了愣,顿时不悦地皱眉,饶再不情愿仍向刑伽道了个“谢”字。
辛南烛并非没有听出对方口吻中的艰涩。
果然,抬眼便见到山梧始终没有与那大乘视线相接,而是一瞬不瞬地凝视自己。
少顷,只听山梧突然问道:“若我未能得救,你先前所说是否当真?”
辛南烛疑惑他哪根筋又搭错了,“哦”了一声,反应过来,倒没有直迎对方的问话。
她说:“我自是高兴你还能活着。”
山梧皱着眉,并不满意这般顾左右而言其他的回答。
辛南烛早不满对方默不作声看自己挖了多久碎石,终于逮到机会,略抬下巴示意这人靠近。
山梧不自觉地低下头,猝不及防地却被自己此举膈应得难受异常。
可少女喷薄至耳旁的吐息却将他牢牢定在原地,而对方上扬的唇角浮现出真情实意的笑容。
山梧状似面无表情地转过脸,盯着地上两人的倒影看。
看了几息,又将眉头锁死。
只因少女又轻轻吐出一句:“毕竟要杀那怪物替你报仇,难于登天。”
手中星盘再次争鸣,刑伽慵懒的神情瞬时收敛。
他的目光掠过地上二人,又移至星盘,目光里的担忧一经泄露,那些关于崔岭的往事一点点在思绪中浮现出来——
三百年前,神魔交界、本该光阴凝滞的无垢之地忽然冒出两界之外的第三股势力。
而远赴无垢之地前,正是他与崔岭送行。
对方一如既往,从不问刑伽自己能否会胜,只叫他算出归期。
崔岭原话:归期之日,定是凯旋。
彼时的刑伽并不怀疑崔岭能否会胜,却在掐指后久久不语,他满目错愕地往向对方离去的身影怀疑是自己算错——
否则,崔岭的归期为何如此之迟?!
而前期战事的顺利复而加剧他的自疑。
说到底,无垢之地虽处于仙界边境却因为调节时间流转,真正影响的是无法脱离光阴蹉跎的人间。
崔岭出手,不单为捍卫神之权威,更彰显九天慈悲。
否则待时空平衡被打破,人间只会祸患恒生、遭难千年。
只是最后一战时,那负隅顽抗的势力妄图玉石俱焚。
崔岭虽寄出本命金轮,寒芒迸出,毫不留情地瓦解对方阴谋却也因反噬跌落人间。
而他跌落之地偏是禹国地境,遇上的还是辛峥嵘那般的阴险歹人......
“造化弄人啊。”刑伽结束回忆,睁开双眼。
事到如今,他怎能不明白眼下这弱不禁风的凡间女子就是崔岭的红尘劫难。
刑伽目光一动,哑然感叹,怎.....怎又是辛家之人,他一时间竟不知该气崔岭衰运缠身,亦或心疼他命数多舛。
但无论如何,近日以来无垢之地又有异动却为事实。
刑伽再不犹豫,以传音之术将此消息带到崔岭耳边,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时,此人竟舍得抛下那凡人亲赴云端。
好戏看了许久,他正欲吊儿郎当地调侃几句,来者直接了当地用眼神制止他所有的发言。
刑伽僵硬在原地,只须臾间便完全明白崔岭所指,对方的意思是:休得废话,捡重点说。
“如今你受那血契所限,未能同三百年前般.....自如。”
话说到一半,刑伽毫无意料地后脊发凉,如有先兆地同崔岭夹杂着寒意的眼眸对上。
他攥紧手中的星盘,本想劝对方认清现实,怎想崔岭转身欲走,匆匆解释:“倘若你能留下七成神力,我便能催动星盘保证无垢之地无虞!”
但崔岭明显将他的提议当成耳边风,面上每一分冷凝的表情都在提醒他在妄想。
刑伽也知难以劝动此人,寻着崔岭的目光却看见辛南烛早已离开原处,竟开始独自开启搜寻。
对比少女决绝的独行和崔岭游移的视线,刑伽沉了眼色:“仙尊可知自己眼下受制于人。”
见崔岭身形顿住,他愈发斩钉截铁:“血契一日不解,你便一日无法真正回到仙界。”
“如此,便任由三百年前那些异类卷土重来,危害苍生吗?”
语毕,刑伽早已紧张得喉头上下滑动,他状似不经意地观察崔岭的反应,察觉对方并非不为所动,只是眸中似有什么东西沉沉浮浮,叫人看不真切。
而此人终是开启薄唇,面带鄙夷:“仙界再无可用之人?”
几个字叫刑伽险些气都喘不匀了,只觉自己同众仙一道脸颊生痛。
最气的当属崔岭此言当真不假,近千年来仙气凋敝又接连有神明陨落,九天之上现存实力堪堪与魔界抗衡,让他只能将此等重任寄希望于对方身上。
谁叫天生地养的神明与得道成仙者力量只悬殊,并非千百年的修为便可赶上的。
刑伽与崔岭相识太久,深知此时不被对方从云端踹下去已属侥幸,他劫后余生般转移视线无意发现有趣的一幕。
“诶?到底还是让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采到了一级仙草。”
崔岭一顿,仙草伴生之物往往比妖兽更加凶悍......
此般念头既出,他却鬼使神差般挪步云边,仿佛地上之人随时都会呼救。
而某处深不见底的幽潭边却是倒映出辛南烛手持仙草的身影,本该护草的伴生兽早不见了身影。
是缠兽的气息。
此人借由身上缠兽残留的气息吓走了伴生兽。
崔岭紧绷的身体还未完全放松,余光触及到慢慢攀上少女眼角眉梢的笑意,仿若粗粝的蚌类终于被人看到它包着耀眼光芒的蚌珠。从此荒岭便不再叫人联想到蛰伏的飞禽或猛兽,而是丽花烂漫的春日景致。
刑伽终忍不住,再做试探:“为保仙界安宁,仙尊可否再考虑我所言。”
挡在他身前的神明压根没想回应他,却在双拳紧握后,倏而掀开眼睫,将足以让人坠落寒潭的眼神胶着在辛南烛那抹刺目的笑意上。
刑伽震惊之余,竟再不敢生出胆量去探究此人的神情。
而仍垂眸睨向秘境中人的崔岭看似冷静异常,胸口却躁戾难耐。
好几次,他都想要问刑伽,问这个掌管神明劫难之人。
凭何辛南烛身为凡人所求之物便唾手可得?
而自己身为神明却如同始终被缚住双翼的鸟雀般,受制于人,无处可去。
凭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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