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喻

　　又是一周过去。

　　自从那天和徐在廷在医院楼下不尴不尬地聊完，谈熙就像往常一样投入到自己的生活中，心无旁骛地工作，偶尔和朋友约着一起吃吃饭，娱乐一下。徐在廷似乎也识趣地不再出现，没有单独加他为好友，只是难得在群聊里发言，解答工作人员专业上的疑问。剧组的拍摄进度也在按计划高效推进，谈熙放下心来，暂时不再有去现场的打算。

　　这天上午他刚来公司溜达了一圈，参加了一个简短的会议，安德鲁的信息就弹了出来。

　　【老板，情况特别危急，速来。】

　　谈熙：【？】

　　安德鲁：【麻将三缺一。】

　　谈熙沉默了。

　　等半个小时后他拎着外带按响门铃，片刻之间安德鲁亢奋的脸就出现在了大门后。

　　“谈，你来了！”

　　苦于行动受限，在家这两周多的日子简直快把极度热爱户外和运动的安德鲁逼疯了，上回骑车因为避让行人摔伤了一条胳膊以后，他很多事情没办法亲力亲为。小林建议他找一个新的休闲活动打发时间，因此安德鲁盯上了可以坐着锻炼脑力的国粹。

　　但只有一只手不方便打扑克，于是安德鲁学会了打麻将，还特地买了一台全新的自动麻将桌放在客厅。作为新手，他虽然摸牌和出牌动作慢点，水平还算说得过去。在家没事他就拉着姐姐菲奥娜和助理小林搓麻，美名其曰锻炼另一只手和大脑。

　　“一半中国血脉彻底觉醒了。”菲奥娜从客厅探出脑袋，顶着眼下两个明显的黑眼圈不复优雅地吐槽，“没日没夜地打啊，我连着两个朋友都熬不住回去睡觉了。”

　　走近一看，小林已经仰面躺在沙发上陷入了昏睡。

　　“都休息一下吧。”谈熙把带来的吃的摆在桌上，硬把还在扑腾的安德鲁按着坐下，看他们一个个眼睛都熬红的样子又觉得好笑。难怪用菲奥娜的话来说她弟弟就是190欠揍人型比格，精力无限又总是闯祸不说，还平等地折磨身边每一个人。

　　“今天打牌就算了，有时间我喊个朋友一起。”

　　闻言安德鲁难掩失望，菲奥娜倒是来了劲。

　　“什么朋友？周六你朋友圈里那个？”她促狭一笑，八卦之心升起。

　　谈熙没否认，周末他和蒋其深还有两个朋友一起去了郊区的山上徒步、溯溪。久违地远离城市，呼吸到山间新鲜空气的他心情舒畅，回来导出运动相机里满意的照片分享到了社交软件，除了风景照之外，也有几张合照。

　　对此霍女士还很高兴，特地打了电话来关心慰问。

　　“之后介绍你们认识。”他觉得蒋其深的性格应该和这对姐弟很合得来。

　　安德鲁哼哼两声，好像还在表达没人和他玩牌的不满，一只手拆外卖袋拆得哗哗作响。

　　“手好点了吗？”谈熙睨他一眼，虽然小林每天都老老实实汇报这位祖宗的动向，他对安德鲁作怪的能力还是胆战心惊。

　　“很好。”安德鲁得了关注一秒咧嘴露出一口白牙，“过几天去医院复查，拆掉这个，拍摄任务结束我要去比亚里茨冲浪。”

　　菲奥娜刚像饿死鬼一样往嘴里塞了一块炸鸡，闻言白眼一翻，两指关节蜷起狠狠敲在自家弟弟脑袋上咆哮：“安分点行不行？人家品牌方愿意为你延迟计划，没算你违约和索赔就偷着乐吧！”

　　安德鲁闻言很快蔫了：“知道啦。”

　　*

　　说起来他进入这模特这一行也是机缘巧合，除了老天爷赏饭吃给的脸和身材，也是因为姐姐菲奥娜彼时正在担任一场知名大秀的摄影总监。

　　在举办时装周的城市疯狂玩了几天，安德鲁在走秀当天也去了现场观摩。结果开始前半个小时，其中负责双人开场的一名男模特却因为急性哮喘倒下了。后台顿时一阵兵荒马乱，在服用过缓解的药物后，他的呼吸不再困难，但是整个人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差。

　　“你这样不能上台了。”秀场总监直言道。

　　男模特小口喘着气，知道自己强撑不住，捏着雾化器艰难地点了点头：“抱歉。”

　　“还有十五分钟候场时间！”场务的催促声通过对讲机响起，在场的人都焦急万分。

　　秀场总监环视一圈：“有谁可以穿他的码？临时改设计来不及了。”

　　化妆台边妆发俱齐的专业模特们沉默着摇头，本来这场秀就是展示女性时装的女模特占大多数，现在突然想找一个能扛起重任的男模特简直比登天还难。

　　突然，秀场总监的目光锁定在了角落：“等一下！”

　　“我？”安德鲁穿着简单的度假风白色亚麻衬衫配大短裤，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傻里傻气地指向自己。

　　于是被赶鸭子上架的安德鲁换上高定，效仿自己印象里超模看起来不太好惹的表情，虚张声势走完了直播开场。结果凭借这不到一分钟的走秀片段他一夜之间爆火，各大品牌方的合作全都找上了门。

　　那阵子菲奥娜和谈熙已经通过工作相识并一见如故，深知这个圈子暗流涌动的她知道好友创办的星娱可谓是经济公司中的一股清流，没多想就打包自家弟弟送去了谈熙那儿。

　　谈熙本来没有意向签约任何未成年的艺人，但在见过安德鲁不加修饰的公式照和秀场视频中展现出的表现力后，他心知肚明自己必须暂且放下原则，先将安德鲁这个万里挑一的好苗子纳入麾下。

　　十七岁的安德鲁身高已经不止一米八五，肩宽腰窄，倒三角的比例既显现出长期运动的紧实肌肉，又勾勒出年轻健康身体恰到好处的力量感。中法混血的基因在他脸上呈现出绝妙的平衡——兼具欧洲人立体深邃的轮廓和东方面孔五官特有的柔和线条，不笑时如雕塑般冷峻，疏离又锐利，笑起来微微上挑的眼尾和饱满清晰的唇线又带着几分少年气的活泼。

　　仿佛天生就该站在T台上掌控所有目光。

　　谈熙隔着张办公桌打量对面傻笑着二话不说签下卖身契的男生，当下只觉得小孩工作内外的性格可能有点出入，完全没有意识到一般被极力推销出去的没什么好货，未来自己也会被迫加入“安德鲁受害者联盟”。

　　*

　　“徐医生好。”

　　安德鲁乐呵呵地坐在诊室的椅子上和自己的主治医生打招呼，让小林帮着摘掉了脸上的全副武装后，见缝插针朝一旁盯着自己看的丁宁灿烂一笑。接收到他笑容的丁医生神色依旧一板一眼，但微红的两颊暴露了她此刻内心的不宁静。

　　收回无意识散发的魅力，安德鲁对上徐医生望过来能冻死人的目光，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屁股在座位上不自然地挪了挪。

　　徐医生今天的心情怎么好像不太美妙？

　　徐在廷面无表情戴上手套，轻轻按压了几下自己病患伤手的石膏边缘：“这段时间感觉怎么样？”

　　安德鲁实话实说：“最近两天受伤的地方好痒。”

　　“痒说明骨头在长。”徐在廷收回手，“X光片，我看一下愈合情况。”

　　小林连忙从拎着的手提袋中拿出刚出炉的片子：“在这里，听您的让放射科的医生重点拍了正侧位。”

　　徐在廷对着观片灯仔细查看了一番：“骨痂长得还不错，直接拆石膏观察吧。”

　　丁宁上前示意安德鲁伸手，并用石膏剪小心剪开绷带：“石膏固定久了，关节会有点僵硬哦。”

　　胳膊骤然轻松了，安德鲁活动了一下小臂。

　　“牵拉稍微有点疼是正常现象，接下来可以开始功能锻炼了。”徐在廷语调平缓，“几个简单的动作，每天做三次，每次坚持十分钟……”

　　“具体看丁医生示范一下。”

　　“先慢慢握拳再松开，然后做手腕的屈伸，幅度……”丁宁自然地演示，安德鲁连带着小林一起乖乖照做。

　　徐在廷兀自敲敲打打键盘，完善着电脑上的病例报告单，看起来面色严肃，脑海里一个接一个的思绪却在翻涌。

　　他今天也没有来。

　　看来这个小孩和他关系也不怎么样，普通上司和下属罢了。

　　可惜没有能见上面。

　　得找各种机会。

　　“徐医生，小丁医生，特别感谢你们。”安德鲁捂住心口，发自内心道，“下次来我要带锦旗。”

　　小林也笑着点头：“徐医生可不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后续万一有什么问题我们也能向您咨询一下。”

　　徐主任从来不留私人电话的，丁宁心想。她刚想解释一下并留下科室的电话打圆场，就听见徐主任破天荒地点头答应了，还主动亮出了二维码。

　　“可以加一下好友，有事发信息。”

　　“好啊好啊。”安德鲁很高兴，他国内的社交软件里还没什么好友，更何况他对自己颜值高的主治医生挺有好感。

　　目送又戴上帽子、墨镜和口罩的安德鲁心满意足地离开，丁宁还处于震惊中。

　　趁着下一个病人还没进问诊室，丁宁小心翼翼问：“徐主任，您也追星吗？”

　　徐在廷瞥她一眼，没说话，小姑娘立刻自觉闭嘴进入工作状态。

　　直到上午的坐诊结束，两人才在食堂面对面坐下。

　　瑞清作为口碑极好的私人医院，小到提供给所有工作人员和患者的每一餐都是由营养师和厨师精心配制的，色香味俱全。

　　丁宁飞速地动筷子，不经意抬头才发现不对劲，做每件事都极度专注、从来不一心二用的主任居然在一边吃饭一边看手机。

　　她偷偷瞄了一眼，那屏幕上亮着的页面赫然是安德鲁的朋友圈！

　　丁宁只敢在心里尖叫，摸出自己的手机悄悄打字。

　　叮叮咛：【主任喜欢安德鲁。】

　　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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