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唇

　　温城中央博物馆，是学校春游的第一站。

　　拱门前，傅天拿着手机开启了录像，360度环视拍摄周围，镜头正好扫到了一边的三人。
　　鹿佑回看着镜头上面“哎，你这墨镜哪来的？”

　　傅天“我揣包里了呗。so cool！”
　　鹿佑回拍了拍身边的沈簇“小花你看，so装。”

　　沈簇余光刚从秦沨孑略有别扭的腰腹移开目光，看着傅天忍俊不禁。

　　秦沨孑冷不丁问了句“还有吗？”
　　傅天露出了欣赏的笑容。

　　在高二十一班的队伍前，方点穿着蛋黄色防晒服招呼学生开始进博物馆。

　　门口假山下，沈簇一行四人，每人戴着一副墨镜排排站拍下了照片，丝毫看不出来前一天还在针锋相对。

　　博物馆进门第一层，是信息素样本与腺体标本等陈列。
　　讲解员在信息素展柜旁边绘声绘色描述各信息素的气味与画面。

　　沈簇看着一排的瓶瓶罐罐，吸了吸气，寻摸着空气中能够让他略感熟悉能够闻到的信息素。

　　他不着痕迹地走到一罐深蓝色的玻璃瓶前，在试纸上喷了下，对着鼻子扇了扇。

　　【A型信息素雪松】一股冷感袭来，很相似，却不一样。沈簇又放了回去。

　　复古螺旋楼梯，一行人绕着弯参观。

　　到了午饭时间，学校订了盒饭，学生在博物馆前□□院择地野餐。

　　傅天趁着班长头衔，最先先拿了四盒盒饭和鹿佑回几人聚到一起。

　　秦沨孑挨着沈簇，不动声色地将肉多的那一份推到了沈簇面前。

　　沈簇浑水摸鱼地拿出从放饭开始，就从装一次性餐具箱子里拿出来的勺子，扔在了秦沨孑那边。

　　鹿佑回抱着几瓶汽水姗姗来迟。

　　沈簇坐在棋桌一边，听着几人的谈笑声下饭。

　　饭过三旬，在王小彪也终于蹲在一边喝完杯里的枸杞水后，春游的行程再次推动。

　　“同学们，接下来我们徒步到不远的山丘，进行一次野炊和烟花篝火晚会。然后在我们订下的酒店休息！”王小彪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个红色的扩音喇叭道。

　　“啊？主任，爬山啊？！”

　　“主任我们人这么多怎么爬啊。”

　　王小彪早有预料，在嘈杂的议论声中继续扯着嗓子道“不是山，是丘陵，不到200米的丘陵！学校已经准备好了当地的烤全羊。现在10分钟准备，时间一到就出发！都别磨蹭啊！”

　　一听烤全羊这才都来劲了。

　　“学校最近是咋了？又是春游酒店，又是烤全羊的。校长不提车了？”傅天挠了挠脑袋。

　　“你以为学校能刮出来很多油水吗，那厕所都啥样了也不修。校长提车，提个自行车吧。”鹿佑回刚放下汽水瓶“哎不行，我想上厕所，小花，走。”

　　沈簇忽然灵光一闪道“我听说大鹅是直肠子，也是吃完就上厕所。”

　　秦沨孑眸色一暗“哦？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沈簇状似刚要回答，却又僵住，他想不起来。

　　“我真服了，行小花，我真憋不住了，快走吧嘎嘎嘎。”鹿佑回拽着沈簇风卷残云地跑向博物馆的公共熏香厕所，但即便如此还是被许多人先一步占完了位置。

　　唯一不需要上大小厕所的沈簇，看着鹿佑回进了Omega厕所，傅天见缝插针进了Beta厕所，只有秦沨孑最后兜兜转转不急不慢地也进了Beta厕所。

　　等待的时间有些漫长，沈簇不清楚是不是吃盒饭吃的，不止他的三个好友，其他的人也是进去后就长蹲不起。

　　他倒是没问题，可能是吃惯这种流食了。

　　手机震动，沈簇低头看去。

　　【秦沨孑：怎么办，我忘记拿纸了鲜花凋谢jpd.】

　　......

　　想象秦沨孑大只的身形被迫一直蹲在那里，沈簇从书包里掏出抽纸，大拇指划过截屏。

　　【秦沨孑：不想你给我送，很臭】

　　【沈簇：那你风干吧。】

　　【沈簇：哪个门。】

　　博物馆厕所的排风除臭系统很好，甚至除臭香薰带着雏菊清香。

　　【秦沨孑：最里面比心jpd.】

　　沈簇走到厕所尽头，指节在门板上叩了叩“纸。”

　　门板打开，沈簇没有往里看，伸着手将纸递进去。而门里那只手却不是奔着纸来的，它拐了个弯，一把抓住了沈簇的手腕。而后一扯。

　　门板迅速大开大合，像一只怪兽，一瞬间把沈簇吞了进去。

　　视线霎时受限，沈簇双臂支在胸前，看着面前整整齐齐穿着裤子站着的秦沨孑，挑了挑眉。

　　“我看到了，在信息素展架旁边。”本就狭小的隔间，沈簇没有靠在觉得不干净的门板上，秦沨孑就这样快和沈簇贴在一起，说话时的气流也一点点扑在沈簇耳尖上。

　　沈簇不买账，看着秦沨孑身后的墙壁“什么，不知道。”

　　秦沨孑笑了“你选了雪松。”
　　他低下头“我的信息素，是丝柏龙舌兰。其实，和雪松很像。”

　　沈簇还在一种浑身戒备危险的处境，听到秦沨孑这话，却极其淡的雀跃了一下。
　　没有猜错。

　　秦沨孑又靠近了一些，沈簇能够感觉到秦沨孑周身像一个火球，烧得慌。但秦沨孑却没再挨过来，只两根手指掐上了他外套垂在最下面的拉锁。

　　“在易感期时，我的信息素会发生变化，是酒，会让人醉醺醺的。”

　　沈簇的视线不由自主挪到了秦沨孑的脖颈上，换作其他人，都会被秦沨孑这句讨论信息素的举动弄得面红耳赤。

　　一个Alpha对你耳鬓厮磨，亲密地同你剖析他的信息素，包括易感期时因情和欲催出来的那股近乎隐私的味道。
　　他如此的有侵略性，又只在你世界的最边缘游离，转圈，期待，留守。又像伊甸园里的那条蛇，盘踞在你理智的智慧树上，刺激你，引诱你，不分年龄，不分性别，不分过去与未来。

　　“你觉得我的信息素味道怎么样？”秦沨孑道，无声地吐出了颤抖的信子。

　　“什么怎么样？”沈簇转回视线坦荡道，像最赤裸光明的正义天使“我不能闻到多少，被你感染才能感觉到一点。”

　　秦沨孑忽然蔫了，这比拒绝更残忍。
　　他并不特别，他只是个给沈簇造成了一点困扰与改变的路人。没有被沈簇区别于其他人在意，好的也罢，坏的也罢。

　　“那你讨厌吗？”秦沨孑这一次换了提问。

　　沈簇看着秦沨孑，佯装淡定而直白的眼下，臂弯里的手掌不断收紧。他甚至有些如临大敌。
　　“算不上。”

　　他从可能分化的年龄开始就在注射信息激素抑制剂，一直以Beta的身份活着，在桑城的两年来，他跟无数人接触过，冲突过。Beta、Omega、Alpha。信息素在这里是洪水猛兽，Omega每时每刻带着抑制剂贴着抑制贴，唯恐信息素散出，那会让其成一块瘫软的任人宰割的肉泥，Alpha们寻着味道来觅食撕裂。

　　Alpha的信息素也是最直接的武器，手段。这里的所有人都将信息素列为隐私，Alpha也同样。然而在某个时间，他们会炫耀荣耀资本一般，把信息素喷得哪哪都是，七荤八素昏淫至极，像最原始的动物用撒尿气味覆盖领地。

　　信息素的世界是竞逐的、残暴的、基因歧视的。秦沨孑此刻的柔情蜜意，沈簇无法感知分毫，反而更像一种僭越的挑衅、低头。

　　沈簇背手拧开厕所隔间的门，因为两人靠近而升高的体温也降下来了。

　　“集合集合！”沈簇听着厕所外面的声音，转身出去。

　　秦沨孑又眯起眼笑，跟在了沈簇身边。

　　如王小彪说得一样，那是一个几里外就能看到尖的丘陵。
　　小山脚下是一家装修成蒙古包的烤全羊店。

　　闻着空气中孜然油肉的香，同学们撒了欢地往上跑。

　　沈簇一行人戴着墨镜，站在人群后，观看着蚂蚁上树的奇观。

　　王小彪正跟老板商议热串和全羊要不要架在山上，左右一看，四个吊儿郎当正好站在那。

　　“哎！你们四个，正好过来搭把手。”就这样被抓了壮丁。

　　有店员的情况下，几人也并不如何忙。尤其鹿佑回傅天两人总能偷吃一些，顺便塞给沈簇一点。

　　一边走一边听到羊腿上面的油还在滋滋作响。

　　差不多时，王小彪对着几人一挥手“行了，吃去吧。”

　　鹿佑回迫不及待从包里掏出一大块野餐方布，铺在了绿色的草地上。

　　喧嚣和烟火，沈簇第一次没那么讨厌。和鹿佑回一起吃烫嘴的羊肉串，四个人举着铁罐的可乐像喝啤酒一样干杯。

　　吃下秦沨孑鹿佑回傅天三人再次递给他的羊腿，沈簇饱得有点定格，索性拄着双手往后一摊。

　　鹿佑回真想掏出健胃消食片塞沈簇嘴里好让他再多吃点。

　　天色渐晚，王小彪和各班主任又忙活起来烟花的布置。

　　在一块秃地上开始搭篝火架。

　　手机很小地响了声，沈簇拿出来点开了信息界面。

　　【。：图片】

　　【。：今晚，我们约定的时间到了】

　　图片上，他正张嘴吃下鹿佑回塞给他的烤蒜瓣。

　　“啊？春游完成绩就出来了！？”鹿佑回听着小道消息尖叫。

　　“这么快，谁批啊，老师不也春游吗。”

　　傅天满嘴油光道“你小瞧桑城一中教师生产队了。”

　　沈簇如常地关了手机，抬头人群熙攘。

　　头上一痒，他抬起眼，是秦沨孑将一个手工花环戴在了他的脑袋上。
　　没有刺扎他，一根也没有，上面别着薅出来的小白花，没什么味道但也沁人心脾。

　　轰，篝火亮了，天要黑了。

　　沈簇总是想不通的，关于秦沨孑本人，关于为什么世界上那么多条腺体，为什么就偏偏和他匹配。这是幸运吗？他预感中更倾向这是命运给他开的一个莫大的玩笑。

　　他是井底的石头，因为腺体的反光引来了秦沨孑这只飞鸟。

　　说着从不改变，说着从底观天就足够，说着就算干涸地再无生机被人遗忘也无所谓。
　　枯井又不可抑制地迎来了最汹涌的潮汐。

　　王小彪像小黄人里的格鲁，用烟头捻燃了引线就笨拙又灵活地跑了。
　　烟花闪耀旖旎，沈簇却无心理会。他只看着面前眼色如炬的秦沨孑。

　　烟花绽放的声音炸在耳边，像临行前的礼炮。
　　沈簇不禁问自己，问天地，问内心里的妈妈。他该怎么样做才能不对秦沨孑动容？

　　没有办法，没有理由。

　　他做不到。

　　四目相对。

　　“你比花朵更迷人。”秦沨孑开口道。

　　“野花，还是烟花？”沈簇问。

　　“比我眼里的所有花都迷人。”秦沨孑双手握拳交握。

　　“花言巧语。”

　　“发自肺腑。”

　　“......呵。”沈簇笑得眯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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