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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九 *
排练结束那天,林栖临时有事没能带走她的电脑。
她原本打算深夜回来拿,但工作群一条剧组资料现场备份的通知让她放心了有人会把设备一并带回公司保管。她发了消息给沈澄:“麻烦你帮我看一眼,我的电脑在剧本桌下那个灰色帆布包里。”
沈澄回了个“嗯”。
那晚排练厅只剩他和场务在打扫。灯光黯淡,四周静得只剩拖把和水桶声。他蹲下身从帆布包里找出电脑,顺手合了合包口准备带走。但当他直起身时,屏幕还亮着。
页面停在一个文档的正中央。他没有要偷看的意思,可那一行字却在第一眼就刺进他眼里【归山人侧身避招时说】“你不知道一个人要练多少年,才敢不出手。”
他怔住了。
这句话,不是剧本里本就有的。
是他在练静步那天,替她理动作重心时,随口说的。他说完后甚至都没当回事。但林栖,记下了。还一字不差地,写进了角色台词。
沈澄盯着屏幕,往下翻了一点。剧本的排练段落标注着【第二十七场·归山人与旧友对峙】,角色背景中写着:“旧友曾是同门,如今为朝廷效力,归山人无意再战。”
场面说明是:夜深,崖上无灯。归山人手持旧剑,侧身而立。旧友提兵直指心口。风声过后,二人静止如雕像。
台词对话中,旧友首先说:“你还是不肯出招?你以为你是隐士?”
归山人答:“我不是隐士,我只是知道一个人练得越久,越怕真正动手。”
“你不知道一个人要练多少年,才敢不出手。”
沈澄看着屏幕上的你不知道,心口像是被轻轻压了一下。林栖她不是随手记录,她是从他的话里,听到了为数不多的真。
他靠着桌子坐下,把电脑放在膝上,翻着文档另一页。那是一场归山人独坐竹林的旁白段落。他本以为不过是文艺氛围的留白,没想到读到第三行,他又一次停住了。
【归山人内心旁白】
“如果这世上真有一种武,那应当不是拿来赢人的。而是拿来让一个人活着、挺直、站住。”
这一段句法奇特,不像传统对白。
却无比像林栖私下对他说话时的语气,不是给谁听的,也不是为了写。是她自己,真的这么相信。
他缓缓关掉屏幕。一时间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是触动?是惊讶?是羞赧?还是某种无法回避的……被理解?
他想起她曾说的那句:“不是我写得好,是你站在那里,我就有了要写的理由。”
原来她没说谎,她是真的,把他一言一行都当成能留下的东西。
而他呢?
他低下头,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左手的虎口那里早年被剑柄砸过,留下淡淡的骨裂线,平时看不出来,但天冷或过度练习时,会隐隐作疼。她写归山人,也写到了那一点。他没告诉她,可她写上了:“归山人拿剑的方式偏左偏上,手腕轻抖,是习惯,也是旧伤。”
回到家时,已经快一点。沈澄洗完澡坐在阳台边,窗外有月,树影斑驳。他把手机拿在手里,思前想后,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沈澄】:那句台词,你只听我说过一次吧?
林栖很快回了。
【林栖】:是啊,但我记得很清楚。
【沈澄】:你还记得……我说那句话的时候,你在哪儿站着吗?
这次她停了一会才回:
【林栖】:我站在你后面,盯着你脚下那块地毯。
你说完那句话时,我没动。因为我怕我一动,它就不是真的了。
沈澄读完这行字,整个人仿佛被夜色拉住。
他忽然意识到,她不是在记录他,她是在替他保存那些他从不说出口的、练武时一个人咬牙的、回到出租屋冰水泡伤的夜晚。
在沈澄注意或没注意的时候,她一言不发地,全都捡了起来。
他发了一句:
【沈澄】:你写我吗?
过了很久,林栖才发回来两个字:
【林栖】:借你。
他想了想,回了句:
【沈澄】:那你用得了多久?我……要一直借给你吗?
这一句之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可沈澄知道,她已经读懂了他愿意,不只是给她身体动作,不只是借用他的手。他愿意,把这整个人,整个真实的、练过疼的、沉默而站立的自己,交给她。
舞台试走位是在周五下午,剧组临时腾出黑匣子剧场,给几位主角排关键对峙戏。灯光还未调好,整个剧场沉在浅灰色的自然光里,像一只睡着的眼。
林栖一身黑衣,坐在导演旁边的矮凳上,低头记着场面调度,指尖不时捻动着笔杆。沈澄穿着戏服的试装版,披着归山人的旧袍立于舞台中央。没有道具,剑也未到,只靠一段长袖摆动来带出动作节奏。
排的是【第二十九场 初次照面】。
剧本设定里,归山人独自走入茶馆,发现有人悄然尾随。灯光打斜,背影如水,观众无法确定他是否察觉对方靠近,直到他一句话开口:“店小二,再添一壶水。”
那句水,是留给女主角的试探。这段没有武打,只有短暂的抽身、转身、对视,但对走位要求极高。林栖站起身:“来,我们按动线走一遍吧?”
沈澄点头:“你来上?”
“我?”她愣了下。
“我们还没定那位女演员,我想先试试节奏感。”
林栖想了想,脱下外套,走上台。舞台下方的灯正好打进一束光,她缓步靠近沈澄,按照标注的女主角走位线,从他右后方斜向靠近,步伐轻慢。
沈澄站定,未回头,袖摆垂落,肩背笔直,像是一棵松。
她走近三步,略顿。
“你该说那句台词了,”林栖轻声提醒。
沈澄低笑了一声,改回归山人的语气:“店小二,再添一壶水。”
林栖站定,侧身道:“你不怕,我手里有刀?”
沈澄缓缓转身,只是一个眼神,不言。
她也盯着他,半晌,才后退一步。
按剧本,她要转身走,但林栖没有走,她忽然停下了。沈澄也没有继续,他微微低头问她:“你觉得不对?”
她轻轻点头。
“我们角色之间,对峙太像斗法了。”林栖想了想,“但我想写的,是一开始就知道彼此厉害,却仍决定靠近的两个人。”
沈澄挑眉。
“你想再演一次?”
“这次我不说话。”她说,“你来主导。”
两人重新站位,林栖这次慢了一秒靠近,沈澄却不等她站定,便缓缓转身,目光落下。两人相视那一刻,光影将他们肩膀都剪出了柔线。
林栖脚尖一动,几乎要后退。
沈澄轻声道:“别动。”
他没有碰她,但他靠近了半步,动作像是归山人在识别一个潜在敌人,也像是他,在试探林栖的反应。林栖望着他,低声说:“你没学过走位,但你很懂拉近。”
沈澄微微笑:“那是你写的好。”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
“也是你写得真。”
这一场,他们没有完整对白,没有打斗动作,却在短短三米的距离间,完成了一次非语言的搏斗,他们彼此压过、闪避、侧身、靠近,不像是演绎,更像是一种贴近。
排练结束后,剧场灯亮起。
导演拍了拍腿:“这场可以了,节奏太棒。”
副导演问林栖:“你剧本里写了归山人跟她是互探心意,其实刚刚那一场走位,就已经有这种互探的味道了。”
林栖没说话,她转过头看沈澄,沈澄此刻正拿水喝,回头时刚好对上她眼神,他挑了挑眉,像是轻轻问:“你满意吗?”
她点头,不是因为排练顺利,而是因为她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沈澄,确实能演这个角色。
不仅仅是因为他身上的动作对得上,而是他的气场、他的安静里的执拗、他的转身未语。全都,是归山人。她不是借他写,而是他早就住在了这个角色里。
等人都散去,剧场空无一人。她从道具间取了自己的本子,准备走时,沈澄从后门走进来。
“你还没走?”
“等你。”
她一愣。
“我想跟你确认件事,”他说,“刚刚那场试演,我是不是做得太多?”
林栖盯着他看了几秒。
“你做得刚好。”
他点头,“那就好。”
过了会,他忽然轻声问:“你写归山人,是在写我吗?”
林栖微笑着摇头。
“不是。我只是借你一双手。”
沈澄轻笑,眸子微垂。
他低声说:“那我也借你一样东西吧。”
林栖挑眉:“什么?”
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温柔而坚定:
“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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