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伊人叹卿卿(一)
房中置着炭炉,里头噼里啪啦的响,给屋里添了几分热闹。屋内没有点电灯,因着蒋意喜欢煤油灯,屋内只他那里亮着,刚刚爆了个灯花,他开心得紧,拊掌大笑。
“把灯芯挑一下,不怎么亮了。”叶怀远从外面进来就看见那人笑得前仰后合,好不自在。
“再添点灯油。”蒋意却是窝在榻上使唤人的。叶怀远挽起袖子,认命般给他摆弄桌案上的那盏灯,自从遇见蒋意后他一直在给他做事,今日做半天的花匠,明日当几时的老师傅。
“你家那边命人送过来点东西,我使人放在你房里了。”蒋意回金陵后在家跪了半天祠堂,跟家中长辈吃了一顿饭,送父母北上的车离开之后,直接带着东西来叶怀远这儿鸠占鹊巢了。
“我又不打算过去住,搬过来。你这洗尘轩这么大,还放不下我那点东西?”
“晋宁!”蒋意闻声瞪着叶怀远,“阿意,别胡闹!”看人还是瞪着他,叶怀远叹口气,放下油碗,洗净了手上的味道才走近蒋意。手上的暖意顺着眼周娇嫩的皮肤传到蒋意心里,“不许这样瞪人的。”
蒋意有些气恼,撅起嘴。
“你别气,我刚刚一时有些急。”
“我住这儿。”叶怀远无法,只得让人去收拾,“床给你,我睡榻上。”
蒋意也知道欲速则不达,搬进来了,睡一张床也只是时间问题。遂转移话题,“你说要和我谈谈,谈吧!我听着”
叶怀远坐在他对面,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起。因为他的事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同话本子里的那些故事没有太多不同,不过一个是发生在文人笔下,一个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罢了。
“我……”他的声音喑哑,“说是谈,却也是想先跟你说一说我的身世,我不愿瞒你的。
其实我的事情想来你该是知道了一些,本也没什么好说的。你看过那些话本子吗?话本里的男子薄情寡义,负尽深恩;女子命运凄苦,一生坎坷。”蒋意支颐凝眸,在灯光的影子里如文人画般安静。叶怀远深深看了几眼坐在对面的人,“我祖母就是下堂妇,她为人刚强,拿到休书之后带着自己的嫁妆就回了关外,与叶家再无瓜葛。
那叶老爷子攀附权贵,立时娶了新妇,生下刚去了的那个死人。我父亲性格软弱,因为没有亲生母亲庇佑,在继室手底下讨生活越发小心翼翼。他本就羸弱,后来更是不堪大用。我母亲出身于官宦世家,可惜自小被三纲五常,女烈女戒所束缚住了,如何对付得了那些豺狼虎豹。”
本也是旧事,很多更是在他未出生之前就发生的事情,他自己知道的也不尽详实。
“我出生后没多久,叶家为了前程,逼迫我父亲停妻再娶。我父亲不愿,后来我母族获罪流放,叶家竟说早就休妻,我就是一个不知其父的孽种。而我,一朝从元妻嫡子变成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蒋意也只是听着,未曾言语。“呵!我父亲他又再次娶了妻,不过数月便去了。至于怎么去的,或许是一剂毒药,或许是多年战战兢兢的生活,又或许是他也带着对我们的愧疚而含恨。可又如何呢?我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样的父亲,他上对不起亲生母亲,下对不起妻儿。”
起风了,外面的树声飒——飒——徒添几分肃杀。
“母亲带着我在京郊讨生活,她给人浣衣缝补,我就去拉柴火。好在被寺院的大师傅们收留,我们母子俩不至于风餐露宿。叶家为了名声,暗地里想料理了我们母子俩,为了不给寺院惹麻烦,我带着母亲走了。那年京城真冷啊!我好似从未见过京城下那么大的雪,我的身上没一处好地方,又因为抢食物挨了一顿打,发着热给我母亲喂吃食,可她吃不进去,怎么都吃不进去。”
想到那段日子,叶怀远真的觉得自己能活下来真真是上天垂怜。等他回过神时,蒋意已经立在他身前,抬手用帕子给他拭泪。
“哭吧!”
叶怀远笑出声,摇了摇头“阿意!我已经很多年未曾哭过了,好似忘记如何去用泪水抚平伤口了。”叶怀远拉住他的手,“坐过来。”蒋意顺势坐在他身边,“将将入春,她没挺过去。我请不起郎中,更看不起洋医生,没钱就无法救命,我母亲的那些嫁妆早被叶家吞了。后来,她的尸身保不住了,我没有办法给她置办像样的奠仪,也无法给她一个葬礼,只能一把火给她最后的体面。”
“为了活命,我独自去了关外。越往北,就越荒凉,就越冷寂。关外天气严寒,四野皆是白茫茫一片。放眼望去,没有一点生气。说一句不好听的话,我感谢时局,凭着时局我参军,打仗,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我报仇雪恨,终是得以重生。”
“你有你母亲的画像吗?”
叶怀远闻言却是顿了顿,摇了摇头。
“你画一幅吧!”蒋意跳起来走到南窗旁的书案边,裁纸、研墨、润笔,摆好镇纸,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叶怀远见他热情高涨,不忍败了他的兴致,缓步走到案旁。“怕是,我已经画不出来了。”
“你心里如何,你便如何画。”
终是坏了三张纸,才成了一幅画。叶怀远端详片刻后还是摇摇头,略为惋惜“还是差了点。”蒋意倒是不管他的,细细看了许久“你的眉眼肖似你母亲,你心目中母亲是很温柔的。”
叶怀远拉起他的胳膊,“夜深了,睡吧!”
“那明日我们再谈吧!今日都是听你说了。”
“好。”
两个人一人宿在榻上,一人躺在床上。叶怀远其实想谈的是他们之间的事,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着实有点恼人。
在他以为蒋意已入睡时,准备起身,“怀远,记得给我酿酒。”
“记得了。”他又躺回去了。
两人洗漱停当,饭食摆在内厅。“睡得好吗?”叶怀远给他布菜,“还行,就是你的床怎么那么硬?”
“我是武夫,以前睡大通铺都习惯了。昨日也是忘了,等下我让人把床好好给你铺一铺。”
睡了一宿硬床,腰酸背痛的,他为了图叶怀远这个人真是什么苦都吃了。一想到这儿,又不免委屈起来,“你个木头!”
叶怀远被没头没脑地骂了一句,人有些懵。
用了饭,院中的梅花早已被摘了个干净,光秃秃的枝丫看得人觉得有些好笑。“快点,快点!”
“别催了,急不得。”
“洗干净这些得晾一晚,还得糖渍几天几夜。”
“那你怎么不提早弄?”
“阿意,提早弄了,你也喝不到呀!”
蒋意不看他,径直走去书房,没一会儿书房里就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公子,蒋少爷在扔您的书。”
“等他发完脾气了,你们记得把那些书收拾到他一般碰不到的地方去,免得惹他心烦。”
蒋意搬来后直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地盘儿,天天看哪里不顺意就折腾。这些侍候的人一开始都战战兢兢的,后来发现他们的主人不怒不恼,反而随着人折腾。
叶怀远净了手,立着耳朵听了听“没动静了?”快步走到书房,见蒋意立在书案旁,竟是在裱那幅画!
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如何做过这手艺活。叶怀远倚在门边见人在那里手忙脚乱,浆糊沾了满手,心里泛起酸意。抬手招了人来,“公子。”
“去画坊请一位裱画师傅来。”
终于将耐心耗尽,蒋意团了那些纸,那幅画还好好的在一边放着。抬眼看见叶怀远站在门口,脸红了,“都是浆糊!”
“我帮你洗。”蒋意把手放进温水里,叶怀远给他一点点搓干净手上的浆糊,水换了两盆才洗干净。干布擦净他的手,拿来备好的脂膏给他涂抹一层,“你这手可得好好保养,没得像我这手一样糙。”
蒋意却是反手拉住他的大掌,“一起擦。”
“公子,师傅请来了。”
“请师傅?”蒋意带着疑惑看着门外的管事,“教我裱画。”
老师傅进来,叶怀远行了礼,“劳烦先生走一趟,实是祭奠先妣心切。”
“全公子一片孝心,是老朽修德了。”
“也不劳烦老师傅动手,看着指点就是。”
三个人在书房裱画,“凡裱褙必两层,书画等正面向外者,谓之裱;以无染素纸衬托其背者,称为褙。调浆最是重要,调得稀了,会洇了画;调得稠了,推不匀称。这画既是做祭奠用,必是要悬挂的,上轴切记要牢。”
用了一个下午才将画堪堪裱好,“也是不容易。”
裱画师傅却是笑咪咪地捋着胡子,“这是简单的裱法,算不得真正的裱画。过些时日,还是拿到铺子里好好裱一次。”
封了厚厚的荷包奉给老师傅,“那老朽也就受了。”
“送送老先生。”
见人走了,叶怀远抬手拉着蒋意去洗手,“让人把饭拿到书房来用。”
蒋意今天是第二次让叶怀远给他净手,看着叶怀远心乱到极点。
“阿意为何想裱画?”
“那是你的母亲,你挂念的人。我想让你多个念想。”
叶怀远将人拉近自己,轻轻叹口气终于抱住眼前人。
“阿意啊!”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