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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谶
冰凉的水漫上来的那一刻,凤微有一瞬的恍惚,她竟然能说话了?
那声呼喊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久违的畅快和惊惶,然而没等她为这突如其来的“痊愈”感到欣喜,寒凉的池水瞬间灌入鼻腔,咽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气管本能地痉挛收缩,肺部剧烈起伏想要自救,却是徒劳无益,更多的池水倒灌进来,逐渐加重窒息的灼痛。
凤微不会游泳,努力地回想曾见过的游水姿势,手臂划动,双腿蹬水,可脑子会了,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越是扑腾,沉得越快。水下的世界寂静得可怕,唯有自己的心跳声在耳畔鼓噪,一下比一下急促。
眼前开始扭曲松散,浮现重影,耳膜因水压发出尖锐的嗡鸣,凤微感到了身体在不断坠落,四肢沉重如灌了铅,她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模糊看见有透明的气泡摇曳上升,就像玻璃缸里的鱼在吐泡泡,可她不是陷在囹圄间的困鱼,而是一条被丢进深水的斗鱼,将要濒死、奄奄一息时仍在挣扎着。
要死了吗?
意识涣散间,凤微有些想笑。
她大概是穿书史上死得最快的穿越者吧……
待了半个月,就要溺毙在这池浑水里……
思绪漂离之际,陡然有阴影罩了下来,水面被一道凌厉的身影破开。
鸦青色的衣袍在水下绽开,楚际似离弦之箭扎入水中,身形如游鱼般灵活,他一把扣住凤微的腰肢,力道很大,箍得她都能在快晕厥时察觉到痛意。
凤微半阖着眼,迷蒙的视线里,楚际的脸近在咫尺,薄唇紧抿,眼底翻涌着令人心惊的暴戾。
“哗啦——”
破水而出的顷刻间,凤微猛烈地咳嗽起来,熟悉又陌生的空气重新吸入肺腑,呛得她眼泪直流,她死死扒住楚际的肩膀,宛若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妻主……”
楚际嗓音沙哑,细听还有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凤微撩起眼帘,湿漉漉的眸子漾开一丝笑意,她费力揪住对方的潮湿的衣襟,气若游丝道:“咳咳咳……好样的……不愧是反派……”
老娘没看错你,有事你是真救啊!
你小子,靠谱!
“昭昭!”
凤鸣焦急的声音打破阒然,凤微被楚际稳稳抱在怀里,才发觉世界又重新运转了,凌乱的脚步声渐次逼近,浩浩荡荡的人群已至跟前。
来者不止凤鸣,季宣离也随驾而来,身后簇拥着大批宫人。
“昭昭,可还安好?”凤微颤着手拨开她冷湿的额发,眼中盛满忧虑,“告诉阿姐,是谁把你推下水的?”
“是不是郑苒?”
郑苒?
凤微疑惑,她抬眼望去,本该在受刑的郑苒此刻竟伏跪在一旁,浑身战栗,抖如筛糠。
什么情况?莫非剧情在强行修正?
凤微的指甲掐进掌心,她分明记得,郑苒与落水一事毫无干系。
原主落水这段剧情的确要揪出凶手,但她再如何与郑苒有嫌隙龃龉,也断不能任其蒙受不白之冤。
更何况,剧情强制拉人过来,这突兀的“安排”,恰恰证明真凶另有其人。
郑苒,她要保下来。
“阿姐……”凤微虚弱地扯住凤鸣的衣袖晃了晃。
凤鸣立即俯身,见她能开口说话,眸中闪过惊喜,“昭昭能言语了?当真是上天庇佑。”
“不是她……”凤微耷拉着眼,嗓音嘶哑微弱,却足够让在场众人听清。
楚际环抱的手臂骤然收紧,凤鸣的眉头也微微蹙起。
“陛下明鉴!”郑苒见状膝行两步,重重叩首,“臣女纵有万般过错,也绝不敢谋害皇亲!”
“是我自己……踩空了……”凤微难受得紧,眼前阵阵发黑,强撑着说:“与她无关……求阿姐放她回家……”
说完,她彻底软倒在楚际怀中。
等意识渐渐回笼,凤微缓缓睁开眼,入目那精致的云纹纱帐,她想自己应该还在宫里。
“唔……”凤微试着动了动,身体像被碾过一般酸软无力,寒意从骨缝里渗出来,冷得她打了个哆嗦,隐约看见床沿有个人影,张嘴便唤道:“楚……”
话音一顿,嗓子疼得厉害,喉管里像是进了粗粝的沙砾。
楚际的目光在她睁眼那一刻就锁了过来,因凤微昏厥之后,攥着他的衣袖不肯放开,侍女们无法为她更衣,无奈之下,楚际只得撕开那截袖子,此时凤微手里还攥着半幅鸦青布料,无意识地摩挲着。
“这是……”她困惑地举起碎布。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来,将布料抽走。凤微这才反应过来,霎时耳根发热,该不会是她昏迷时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她一紧张,于是慌忙抬手摸了摸额头,取下那块已经染上热度的帕子,“我……发烧了?”
“发烧?”楚际眉心轻拧,扶她靠坐在软枕上,顺手端来一碗热粥,“妻主是感染了风寒。”
凤微接过瓷碗,喉间火辣辣的疼让她暗自叹气,这身子果然脆皮。
“妻主为何不答话?”楚际忽然倾身,黑沉沉的眸子直望进她眼底。
“什么?”凤微一怔,随即道:“哦,发烧就是风寒的意思。”
“是么?”楚际指尖轻敲床沿,“我怎么从未听过?”
“兴、兴许恰好你没听过呢……”凤微尬笑,低头搅动粥碗,“毕竟天底下的词这么多是不是?”
“那妻主可否告知……”楚际拉长调子,忽地逼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反派……又是何意?”
凤微心里一咯噔,瞪大双眸,手一抖差点打翻粥碗,她什么时候说过这个词?
“妻主梦呓时说的。”许是她的表情太好懂,楚际面不改色地扯谎,眼神紧锁她每一寸神色变化。
“奥……那个啊……”凤微垂眸喝粥,眼珠子乱转,状似随意道:“你听错了吧,梦话怎能作数。”
“是吗?”楚际扣住她手腕,力道不重却不容挣脱。
“是啊是啊。”凤微打哈哈,灵机一动,旋即转移话题,“郑苒呢?她怎么样?”
楚际眸光微闪,敛去眼底的探究,松开手说:“陛下依妻主之意,赦免了她的罪责。”
“那就好那就好……”
凤微松了口气,喝粥喝了两口,实在喝不下去了,她恹恹地将碗递到楚际眼前,没精打采地说:“喝不下了。”
“我过会再喝。”她说。
楚际接过碗将其搁在案几上,瓷底碰出清脆的声响,碗底细瞅还残留着些许褐色的药汁痕迹,这是御医特配的药膳,凤鸣深知自家妹妹最厌苦药,特意命人将退热安神的药材熬进甜粥里。
楚际凝眸望着榻上昏昏欲睡的人,张了张唇,没忍住还是问了:“……今日为何要咬人?”
凤微正昏沉地往被衾里缩,药效裹着暖意漫上来,眼皮重得抬不起来,思绪仿佛泡在温吞的水里,连他的声音都像隔了一层纱,朦朦胧胧的,是以她迷糊地遵从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说。
“她想碰你……”声音越来越小,尾音发软,跟快要融化了似的。
楚际眸色一暗,倾身替她掖被角:“所以?”
“所以……”凤微半梦半醒间蹭了蹭软枕,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不设防嘟囔道:“你是我老婆啊……”
“老婆……是什么?”楚际更加迷惑了。
“唔……就是……”她皱起鼻子,似乎在梦里也要认真解释,“媳妇儿啊……”
楚际侧耳去听,冷不防被她攥住一缕垂落的发丝。凤微在睡梦里也不安分,指尖绕着他的头发,断断续续地咕哝:“你是我……媳妇呀……是我家……夫郎……”
“自然只有我能调戏……别人都不行……”
“对哦……”凤微好似做了什么美梦,笑着哼唧一声,抓紧了楚际的发梢,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你不是……我老婆么?叫声老公来听听……”
话音未落,人已然歪着头睡了过去。
楚际僵在原地,指尖还捏着被角,他注视着她恬静的睡颜,眼角因体温蒸出绯色,方才的荒唐话尽数湮没在均匀的呼吸里。
尽管不懂那些古怪的称谓,但楚际冷峻的眉眼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以前在花楼时,那些带着酒气的调笑和恶意,比之难听千百倍的话他也听过,被人欺辱打骂亦是常事,今日郑苒所言,其实算不得什么。
只是从未有人为他出过头。
更遑论……为他打架咬人。
楚际蓦然觉得心口发烫,原来被人护着的感觉,是这样的。
他轻轻拂开她额前散落的碎发,音色低得几乎听不见,“那……要一直记得啊……妻主……”
那声叹息散在夜里,犹如水滴入湖心,寂静无声。
再醒来时,手心一片温热,楚际不知何时将她的手包进了掌心,正靠在榻边闭目养神,朝曦的光线镀在他睫羽上,落下细碎的金影。
凤微迷迷糊糊扶额,温度正常,她退烧了。
另一只手还攥着楚际的发丝,她一下醒了神,做贼似的松开手,开始复盘昨日发生的事。
她被剧情控制落水,然后楚际赶来救了她……等等!楚际救了她!
为什么楚际能突破剧情来救她?!
凤微眯起眼,侧卧在榻上,鬼祟地打量貌似熟睡的某人,是因为她之前救了他,改变了他原来的轨迹?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正思索间,猝不及防撞入一双漆黑幽深的墨瞳。
凤微心头一惊,干巴巴道:“你怎么……突然醒了?”
楚际轻飘飘睨她一眼,语气淡淡:“我又不是死人。”
凤微:“……”这人一点也不可爱。
用早膳时,凤微借着喝粥的间隙继续偷瞄楚际,他执筷的姿势很特别,拇指总抵在竹节处,饮茶时也会先嗅一下。
这些都是作为杀手的习惯,她懂。
不过还是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正欲开口试探,忽听殿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响,不似风铃,倒像是某种金属器物相撞的铮然之音,叮叮当当由远及近。
“这里好生热闹,不知可否让吾也同乐一番?”
含笑的声音尚未落下,楚际倏然出手,广袖翻飞间,几枚暗器破空而去,寒光直逼声源。
“哎呀呀,真是失礼呢。”那人轻巧侧身,以毫厘之差避开暗器,银铃随着来者的动作发出悦耳的响声。
凤微循声一看,只见一个白发男子懒洋洋地斜倚门框边,重瞳在背光处泛着碎金般的光泽,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手里把玩着一串银制铃铛,发间、衣袂皆缀满星月纹银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白发,重瞳,星月纹,男的。
是大凤朝那位神秘的国师——星谶。
原文对这位国师着墨甚少,等同于没有,除了国家出征时出面祈福外,平日都深居钦天监闭门不出。
当初看文时,她还暗自揣测过作者会不会让国师成为凤鸣后宫的一员,毕竟谁会不喜欢白发美人呢?
况且这般人物仅当个背景板,岂不可惜?
星谶对楚际的敌意浑不在意,施施然进来入座,笑眼弯弯地冲两人招手,“落水的小蝴蝶。”
小蝴蝶?凤微狐疑,是说楚际?总不能是在说她吧,她身上可没有血蝶刺青。
“国师星谶。”楚际冷声警告,不动声色地将凤微护在身后。
“认得吾?可是今日……”星谶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他屈指轻叩案几,“吾要寻的不是你呢,就请你睡一会吧。”
语罢,楚际身形一晃,直直向后栽去,凤微慌忙扶住他倾倒的身躯,眼神警惕,再顾不上装傻,开门见山地质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星谶居高临下地审视地上的一男一女,银白睫毛在眼下投落阴翳,当他再度开口时,那熟悉的名字让凤微顿时如遭雷击。
“宁微小姐,你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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