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瑞往事

　　思瑞集团医疗部门（Medical Department）的特护病房里，空气仿佛被抽成了真空状态，每一寸空间都被精密计算过。纯白的墙面采用纳米级抗菌涂层，连拼接处的缝隙都小于0.1毫米，杜绝了积灰的可能。天花板的照明系统模拟着24小时自然光变化，此刻正处于上午十点的和煦模式，暖金色光线均匀洒在张穆远的手背上，将那根透明留置针的针尖映得发亮。

　　输液管里的营养液以每分钟28滴的恒定速度滴落，在透明软管内形成规律的水线，与心电监护仪发出的“滴滴”声构成二重奏。张穆远尝试着弯曲手指，神经修复期的刺痛感像细小的电流窜过指节——这是第七天的复健训练，陈医生说他的恢复速度超出了医学模型的预测值。

　　“今天尝试握力计二级测试。”陈医生穿着浅蓝色手术服，胸前的“MD-Level 5”标识代表着医疗部的最高权限。她将一个银灰色握力计放在床头柜上，仪器表面的压力传感器阵列在光线下泛着金属光泽，“昨天32公斤，今天争取35。”

　　张穆远抬起右手，腕部的淤青已经褪成青绿色，像一片即将凋零的树叶。他握住握力计的瞬间，指腹感受到防滑纹路的磨砂质感，这触感让他猛地想起芳菲书院禁闭室的麻绳——那种粗糙的、带着霉味的纤维摩擦皮肤的痛感。

　　“呼吸平稳。”陈医生的声音带着镇定人心的力量，她手中的平板电脑实时显示着张穆远的肌电信号，“肌电波动正常，发力。”

　　指节逐渐收紧，握力计的显示屏数字跳动：18...27...34.8...就在即将突破35公斤时，手腕突然剧烈抽搐，握力计“啪”地砸在床单上。心电监护仪立刻发出尖锐警报，屏幕上的波形瞬间变成密集的锯齿状。

　　“良性震颤。”陈医生按下消音键的速度比张穆远捂住手腕的动作更快，她翻开电子病历，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神经再生时的轴突碰撞，就像电线短路前的火花。”她调出一组三维模型，展示着受损神经的修复进度，“比预期提前48小时进入髓鞘形成期。”

　　张穆远的掌心沁出冷汗，浸湿了床单上的抗菌纤维。他转头看向窗外，59层的高度让京州市的轮廓缩成微缩模型，京州一中的红砖墙在梧桐叶隙间若隐若现。医疗部的单向玻璃能过滤99%的紫外线，却挡不住他看向校园的目光——那里正进行着学生会主席的资格审查公示。

　　“李划同学上午提交了探视申请。”陈医生调整着输液泵的参数，“14点整，在顶楼花园。”她补充道，“他特意注明，带了你的物理作业本。”

　　张穆远的嘴角泛起一丝微弱的笑意。他想起被绑架前，两人的物理作业本总是放在一起比对答案，李划的解题步骤像电脑程序般简洁，而他的批注里总带着“此处可简化”的红笔痕迹。

　　顶楼花园的人造草坪采用了720根/平方英寸的密度设计，脚感与真草无异却不会滋生细菌。张穆远坐在碳纤维轮椅上，膝盖上盖着石墨烯加热毯，温度恒定在37℃。远处的城市天际线被一层薄雾笼罩，思瑞集团京州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云层的影子。

　　14点零3分，李划的身影出现在花园入口。他的校服袖口沾着粉笔灰，帆布包侧面别着的校徽有些歪斜，显然是刚从课堂赶来。手里拎着的纸袋里露出半截物理课本，边角被反复翻动得卷起毛边。

　　“资格公示通过了。”李划将纸袋放在轮椅扶手上，“赵妍的材料堆了半尺高，光社团联名推荐信就有五页。”他从包里掏出一叠A4纸，最上面那张的页眉印着“思瑞集团档案管理中心”的水印，“这是我整理的对比表。”

　　张穆远拿起表格，上面用三种颜色标注着数据：红色是赵妍承诺的“社团经费涨幅控制在5%”，蓝色是实际近三年的17%涨幅，黑色批注栏里贴着供应商的工商信息截图——三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是同一人。

　　“她在演讲预告里说，要建立‘阳光采购平台’。”张穆远的指尖划过表格里的异常数据，“却没说这个平台的技术支持方，是她父亲持股的科技公司。”

　　李划的手指在草坪上轻轻敲击，节奏与心电监护仪的频率同步：“下午四点去阶梯教室抽签，决定演讲顺序。”他顿了顿，“陈医生说你可以去现场？”

　　张穆远看向花园角落的自动气象站，风速显示3.2米/秒：“只要别让我鼓掌太用力。”

　　阶梯教室的吊扇积着层灰，转动时发出“嘎吱”声响，在闷热的空气里扬起细小的尘埃。下午四点十五分，赵妍抽到了1号签，她举起签纸时，手腕上的银手链反射着窗外的阳光——那是某奢侈品牌的限量款，价格足够支付三个社团的全年经费。

　　李划抽到2号签时，江小白在后排发出一声短促的欢呼，被学生会纪检委员瞪了回去。赵妍走过来时，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李划同学，需要我把往年的演讲视频发给你参考吗？”她的指甲涂着透明指甲油，捏着签纸的姿势像在颁奖礼上拿奖杯。

　　“不用。”李划将签纸塞进校服口袋，口袋里还揣着张穆远刚给他的便签，上面写着“注意第三排左数第五个摄像机，是教育局的直播信号”。

　　竞选演讲当天，阶梯教室的后门被挤得变形。赵妍的支持者举着自制的灯牌，粉色LED灯组成她的名字缩写，在昏暗的教室里闪烁。张穆远坐在前排预留的轮椅席位上，陈医生坐在他侧后方，手里的监测仪屏幕上，他的心率稳定在76次/分钟。

　　14点整，主持人用发颤的声音宣布演讲开始。赵妍走上讲台，将银色U盘插入电脑，PPT的第一页是她穿着正装主持会议的照片，背景是校运会的开幕式——那是去年她作为学生会纪检部副部长负责的活动，当时因过度使用预算被张穆远约谈过三次。

　　“同学们，老师们，下午好。”赵妍的声音经过麦克风处理，带着电子混响的甜美，“我今天带来的竞选纲领，包含三个核心：透明化、高效化、人性化。”她切换到第二页，用动态图表展示着“学生会工作效率提升方案”，“首先，我们将引入AI智能审批系统，让社团经费申请从7个工作日缩短到48小时！”

　　台下响起稀疏的掌声。张穆远注意到，坐在第三排的动漫社社长翻了个白眼——他们上个月的COS服采购申请，被卡在“内容审核”环节整整21天。

　　“其次，建立‘校长信箱直达通道’，每周筛选十条最紧急的意见，由学生会干部陪同面见校长。”赵妍的激光笔在屏幕上划出红光，“比如大家关心的食堂问题，我们已经和后勤处达成协议，下周一起公示每日菜谱！”

　　江小白在后排低声吐槽：“谁关心菜谱？我们关心的是，为什么红烧排骨里的骨头比肉多！”

　　“最后，关于校园安全。”赵妍的语气变得沉重，屏幕上出现戴着红袖标的学生安全员照片，“我们计划招募100名安全员，每天课间在校园巡逻，让大家感受到实实在在的安全感。”她停顿三秒，恰到好处地迎来掌声，“我的演讲完毕，谢谢大家。”

　　李划走上讲台时，台下的灯牌还在闪烁。他没碰电脑，而是将一摞文件放在讲台上，最上面的文件夹锁扣发出金属碰撞声——那是思瑞集团内部文件专用的防篡改锁。

　　“赵妍同学的方案很美好。”他的声音未经麦克风修饰，却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但AI审批系统的算法模型，需要基于真实数据。”他打开文件夹，投影仪上出现第一份文件：2026年9月12日的社团经费审批单，“动漫社申请购买《原神》角色手办作为活动奖品，预算800元，被以‘与学习无关’驳回。”他切换到下一页，是同期学生会的采购记录，“但我们用1200元，买了20本赵妍同学父亲出版社出版的《礼仪手册》。”

　　台下一片哗然。赵妍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指紧紧攥着讲台边缘。

　　“关于‘校长信箱’。”李划拿出第二份文件，是用红笔标注的统计表格，“去年校长信箱收到37条关于食堂卫生的投诉，29条显示‘已处理’，但根据思瑞集团的食品检测报告，同年11月的餐具菌落数，比9月上升了43%。”他举起一份检测报告的复印件，上面的红色印章清晰可见，“公示菜谱很容易，但公示每批次食材的检疫合格证，才是难事。”

　　张穆远的监测仪发出轻微的提示音，心率升到82次/分钟。他看到赵妍的支持者开始交头接耳，那些粉色灯牌的光芒显得黯淡了许多。

　　“最后说校园安全。”李划的声音低沉下来，投影仪上出现校园监控分布图，黄色圆圈标出了七个死角，“赵妍同学说的安全员红袖标，材质是普通棉布，成本3.5元/个。”他切换到下一张图，是芳菲书院的监控截图，“但上周三下午3点17分，就在这个监控死角，有人被强行带走时，巡逻的安全员以为是‘家长接送’。”

　　全场陷入死寂。李划打开最后一个文件夹，里面是打印整齐的实施方案：“我没有漂亮的PPT，只有三个承诺：第一，公开所有社团经费的银行流水，由学生代表组成审计组，每季度公示一次；第二，食堂的采购合同电子版上传至思瑞云盘，密码是每个班的班号；第三，校园监控接入思瑞集团的AI安防系统，任何异常情况，24小时内必有处理结果。”

　　他合上文件夹，锁扣的响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如果你们觉得这些承诺能做到，就投我一票。如果觉得做不到，也没关系——”他看向张穆远，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这些事，我会以普通学生的身份，一直做下去。”

　　掌声是从后排开始的，像潮水般蔓延开来。江小白站在椅子上欢呼，动漫社社长举着手机录像，连最前排的老师都在用力鼓掌。赵妍站在侧台，手里的演讲稿散落一地，银手链不知何时断了，珠子滚得满地都是。

　　投票环节用的是最原始的纸质选票。张穆远被陈医生推着，将选票投进标着“李划”的纸箱时，指尖触到了箱壁的木纹——这是学生会特意找木工师傅做的，说“比塑料箱有温度”。

　　计票在阶梯教室的角落进行，八个学生代表围着两张课桌，用算盘和计算器双重核对。江小白负责唱票，声音洪亮得像广播：“李划，一票！赵妍，一票！李划，两票……”

　　张穆远的监测仪显示心率78次/分钟时，陈医生递来一杯温水：“结果出来了，876比542。”她看着远处被学生簇拥的李划，“医疗部的电梯已经备好，需要提前回去吗？”

　　张穆远摇摇头。他看着李划被同学们围在中间，有人给他戴了顶用皱纹纸做的皇冠，有人举着“李划必胜”的标语——那是用思瑞集团的废旧档案纸写的，背面还能看到“绝密”字样的水印。

　　回到医疗部时，夕阳正从玻璃幕墙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张穆远翻开李划带来的物理作业本，最后一页有行新写的字：“解题步骤可以简化，但每一步都要扎实。”笔迹旁边，画着两个并肩的简笔画小人，一个戴着眼镜，一个推着轮椅。

　　李划走进病房时，手里拿着学生会主席的工作证，编号001。他把证放在床头柜上，和张穆远的纪委工作证并排摆放，证件照里的两人，都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

　　“审计组的名单拟好了。”李划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江小白非要当组长，说要亲自审食堂的账目。”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是社团群的聊天记录，“动漫社说，要把省下的经费，给你买个新的握力计。”

　　张穆远的手指在被子上轻轻敲击，这次的节奏，比心电监护仪的频率更轻快些。窗外的夜色渐浓，思瑞集团京州大厦的灯光次第亮起，像一片星星落在城市的掌心。

　　医疗部的走廊里，陈医生看着监测仪上的睡眠曲线，在报告上写下：“心理状态评估：显著改善。”她关掉病房的指示灯，转身时看到走廊尽头，李划正坐在长椅上，借着应急灯的光，修改着审计组的工作细则，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凌晨一点，李划的帆布包出现在病房门口，里面装着新打印的审计流程——每一条都标着截止时间和负责人，最后一条写着：“张穆远同志康复后，任荣誉顾问。”字迹旁边，画着一个小小的笑脸，像刚学会画画的孩子，却带着说不出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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