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跳处签收极光

　　窗外的雨滴敲打着玻璃，我数着每一滴落下的水珠，直到数字超过三百。父亲已经三天没回家了，母亲说他在外地出差，但我注意到他的行李箱还放在玄关。自从那天在医疗中心做完测试后，家里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母亲看我的眼神总是闪烁不定，而父亲则彻底消失在日常生活中。

　　我翻开素描本，指尖轻抚着昨晚画的最后一张图：那个站在岔路口的男孩。铅笔线条在纸上游走，我无意识地在男孩脚下延伸出第三条路——一条蜿蜒向上的阶梯，通向云层之上的未知领域。

　　"知秋，吃饭了。"母亲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比平时更加轻柔，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餐厅里，母亲独自坐在长桌一端，面前摆着两副碗筷。她的手指不停地摩挲着桌布边缘，那里已经起了毛边。

　　"爸爸还是不回来吃饭吗？"我故意问道，观察她的反应。

　　母亲的手指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机械地摩挲着。"他...工作忙。"她的目光落在我的手腕上，那里曾经戴着程砚初给我的星空手表，"王医生打电话来，说下周要加一次治疗。"

　　我夹起一块茄子，在碗里碾成泥状。"为什么？"

　　"他说...需要补充一些数据。"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自言自语，"你最近睡得好吗？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我的筷子停在半空。"什么声音？"

　　"没什么。"母亲突然站起身，碗里的汤几乎没动，"我上楼休息了，你吃完把碗放水池就行。"

　　我盯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直到听见主卧门关上的声音。放下筷子，我轻手轻脚地走向父亲的书房——门锁着，这次不一样。

　　从发卡上取下事先准备好的回形针，我把它掰直，小心地插入锁孔。程砚初教过我这种老式门锁的开法，他说是在天文夏令营时跟一个喜欢探险的学长学的。金属在锁芯里轻轻转动，五秒后，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门开了。

　　书房里比上次来时更加整洁，像是被人刻意整理过。我直奔书桌，最上层的抽屉——锁着。下面的几个抽屉也被锁住了。相册不在原来的位置，书架上的每一本书都排列得一丝不苟，连角度都完全一致。

　　我的目光落在墙上的风景画上——那是一幅青海湖的油画，父亲曾说是一个朋友送的。画框边缘有一道细微的灰尘痕迹，像是最近被动过。

　　踮起脚尖，我小心地取下画框。后面的墙壁上嵌着一个小型保险箱，需要四位密码。我试了父亲的生日、母亲的生日、我的生日，都不对。最后输入姑姑的生日——0804，锁开了。

　　保险箱里只有两样东西：一个U盘和一本薄薄的笔记本。我拿出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写着"观测日志，季岚，2003"。

　　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是姑姑的笔记本！

　　快速翻动纸页，大部分内容都是专业的天文数据和观测记录，夹杂着一些潦草的随笔。直到最后几页，笔迹突然变得凌乱：

　　"G25.4+0.2的脉冲信号不是自然形成的。重复率太规律了，像是...编码。向主任报告后，数据被要求封存。哥哥说这可能是设备故障，但我知道不是..."

　　翻到下一页，日期是姑姑去世前一天：

　　"他们打算销毁所有数据。今晚必须备份。如果我的猜测是对的，这将是人类天文史上最重大的发现。但为什么哥哥要阻止我？他说会毁了一切...毁了什么？"

　　最后一页只有一行字，笔迹几乎难以辨认：

　　"不是星星在说话，是有人在利用星星说话。他们来了。"

　　笔记本从我手中滑落，撞在地毯上发出闷响。我弯腰去捡，发现封底内侧贴着一张小小的存储卡。小心翼翼地取下它，连同U盘一起塞进袜子里，然后把笔记本原样放回，重新挂好画框。

　　刚关上保险箱，楼下传来开门声。我僵在原地，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是母亲轻盈的步子，而是父亲沉重的皮鞋声。

　　"知秋？"父亲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你在哪？"

　　"在房间！"我提高声音回答，同时轻手轻脚地退出书房，重新锁好门。

　　回到房间后，我立刻将存储卡和U盘藏进《星空观测指南》的夹层里。刚做完这些，敲门声就响起了。

　　"进来。"我迅速抓起一本数学练习册摊在桌上。

　　父亲推门而入，西装革履，看起来像是刚从重要会议回来。但他的领带歪了，眼睛下方有明显的青黑色，这是我从未见过的疲惫模样。

　　"听说你不愿意继续治疗？"他开门见山，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

　　我放下笔，直视他的眼睛。"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需要治疗。我没有任何问题。"

　　"王医生说你对测试问题有抗拒反应，还撒谎。"父亲走近一步，我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味，"特别是关于星星和...你姑姑的问题。"

　　"那些问题很奇怪。"我保持声音平稳，"问我相不相信星星会说话，相不相信姑姑是被外星人杀害的。这难道不是诱导性提问吗？"

　　父亲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像是被刺痛了。"王医生是专业人士，他了解...这类情况。"

　　"什么情况？"我追问，"像姑姑那样发现不该发现的东西，然后被宣布为精神病的情况吗？"

　　父亲的手突然扬起，我本能地闭上眼睛。但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睁开眼，看到他的手悬在半空，微微发抖。

　　"你不明白。"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我是在保护你。"

　　"从什么那里保护我？"我站起来，虽然比他矮一个头，但我不想再仰视他了，"从真相那里吗？"

　　父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恐惧？悔恨？他放下手，转身走向门口。"下周的治疗你必须参加。这是最后警告。"

　　门关上了，我瘫坐在椅子上，手心全是冷汗。刚才的对峙耗尽了全部勇气。但我知道，从父亲的反应来看，姑姑笔记里写的东西很可能是真的——G25.4+0.2的脉冲信号不是自然形成的，而父亲参与了对这一发现的掩盖。

　　夜深人静时，我取出存储卡和U盘。电脑识别出存储卡里有几个音频文件和一份文档。我先打开文档，发现是姑姑整理的观测数据报告，专业术语太多我看不太懂，但结论部分被加粗标注：

　　"G25.4+0.2区域的射电脉冲呈现出明显的人工编码特征，重复周期为6.4小时，与已知自然脉冲星模式不符。建议上报国际天文联合会进行进一步分析。"

　　音频文件按日期命名，从030801到030817——姑姑去世当天。我点开最早的一个：

　　"测试，测试。今天是8月1日，我是季岚。"姑姑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比我记忆中更加清脆有力，"第三次确认G25.4+0.2异常。主任今天看了报告，脸色很奇怪。他说要等季组长——我哥哥——回来再做决定。为什么一个天文发现需要层层审批？"

　　接下来的几个音频记录了姑姑一周来的困惑和疑虑。直到8月15日：

　　"火灾是故意的。我办公室的电脑主机和数据备份都被毁了，幸好我早有准备。哥哥和那个军方的人今天又密谈了，我偷听到片段...他们提到'项目重启'和'清理工作'。清理什么？数据？还是...知道数据的人？"

　　8月16日的录音更加令人不安：

　　"备份了全部数据，藏好了。明天约了《自然》杂志的记者，如果有什么意外...这些证据必须公之于众。人类有权知道，宇宙中不只有我们在寻找同类。"

　　最后一个音频，8月17日，姑姑去世当天：

　　"他们知道我要见记者了。哥哥刚刚打电话来，声音很奇怪，说要和我谈谈。天文台楼顶，晚上八点。我有不好的预感...如果这是最后一次录音，请发现的人联系国际天文联合会，告诉他们看人马座G25.4+0.2的数据。不是所有星星都在唱歌...有些是在尖叫。"

　　录音到此结束。我呆坐在电脑前，浑身发冷。姑姑不是自杀的，她是被灭口的——因为发现了一个可能改变人类宇宙认知的秘密。而父亲...父亲参与了这件事。

　　U盘里只有一个加密的压缩包，需要密码。我试了所有能想到的组合，都不对。正当我准备放弃时，突然想到姑姑笔记本最后一页的话："不是星星在说话，是有人在利用星星说话。"

　　输入"starsdonttalk"，解压成功。

　　里面是一系列扫描文件——军方与青海观测站的合作协议、一个名为"回声计划"的绝密项目简介、以及...父亲签署的保密协议。拼图逐渐清晰："回声计划"是一个军方主导的秘密实验，通过向太空发射特定编码的射电信号，伪装成脉冲星活动，目的是测试是否会有地外文明回应。而G25.4+0.2正是他们使用的频段之一。

　　姑姑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当他们意识到她知道得太多时...

　　一阵眩晕袭来，我不得不扶住桌沿。父亲不只是一个隐瞒真相的帮凶，他可能是导致姑姑死亡的直接责任人。

　　窗外，雨停了。云层散开，露出几颗零散的星星。我抬头望去，突然理解了姑姑的执着——在那无垠的星空中，藏着太多被掩埋的真相和谎言。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像她一样，勇敢地追寻下去，哪怕代价是与我唯一的家庭彻底决裂。

　　收音机静静地躺在书架上，距离下次与程砚初通话还有两天。但我知道，这次我不能只是等待。翻开素描本新的一页，我开始绘制一个详细的计划——如何逃出这个家，如何前往青海，如何找到程砚初和姑姑留下的完整真相。

　　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我画下第一个地点：青海湖。然后是路线、交通工具、需要带的物品...最后，在纸的角落，我画了一颗小小的星星，在旁边写下"G25.4+0.2"。

　　不是所有星星都在唱歌，有些是在尖叫。而我要做的，就是倾听那被掩埋了十七年的尖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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