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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十月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爽朗,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顶在秋日晴空下舒展着布鲁内莱斯基的天才构想。
苏棘梨站在脚手架底部,仰头望着那片被夕阳染成蜜色的拱顶,手中的修复笔记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纸页间夹着的批注像不安分的蝴蝶,总想挣脱束缚。
“苏小姐,该上去了。”修复师卡洛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位年逾六旬的老人曾参与过西斯廷教堂的壁画修复,此刻正戴着鹿皮手套,指尖沾着中世纪蛋彩画特有的土黄色颜料,“今天要处理的是穹顶东北角的《末日审判》残片,那些天使的衣褶里藏着六个世纪的灰尘。”
脚手架在风中轻轻摇晃,苏棘梨握紧木质扶手,感觉掌心的汗渍正在腐蚀手套。
她想起三天前在图书馆与劳伦斯的对峙和昨夜母亲视频时说“劳伦斯先生送的多肉开花了”时眼底的光。
这些碎片在脑海中拼成一幅模糊的画,让她在踩上第三级台阶时,脚踝突然发软。
“小心!”卡洛的惊呼被风声扯碎。
苏棘梨的左脚踩空,修复工具包从肩头滑落,金属镊子与刮刀在脚手架间发出刺耳的碰撞。
她本能地抓住横杆,却听见木材断裂的脆响,整个人向后仰去,视野里只剩下逐渐远离的穹顶,以及远处钟楼传来的十二声钟响 —— 那是劳伦斯约定的午餐时间。
失重感让胃袋翻涌,她闭上眼。
原来有些遗憾,真的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涌上来,比如没来得及告诉那个总是用傲慢掩饰温柔的男人,他送的翡翠袖扣,她已经别在袖口。
预料中的撞击没有到来。苏棘梨撞进一团带着雪松香气的温暖怀抱,腰间的手臂像铁箍般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听见劳伦斯的心跳声震耳欲聋,比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都要清晰。
“苏棘梨,你敢死试试?”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呼吸拂过她耳后,惊起一片细密的战栗。
她睁开眼,看见他银蓝瞳孔里翻涌的风暴,那风暴中有愤怒、有恐惧,还有某种她不敢辨认的灼热。
他的喉结抵着她额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我允许你在修复展结束前,都只属于这个穹顶。”
脚手架下方传来掌声,卡洛对着他们竖起大拇指,显然误会了这是场精心设计的“高空救援演练”。
苏棘梨想解释,却发现自己的手正紧紧攥着劳伦斯的领带,将那抹银蓝瞳孔拽得更近。
他的胡茬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带着清晨剃须水的冷冽,与此刻滚烫的体温形成鲜明对比。
“现在知道怕了?”劳伦斯的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傲慢,却在低头时,目光落在她唇角的伤疤上。
那里的纱布今早刚拆下,新生的粉色皮肤像朵倔强的小花,在苍白的面容上绽放。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那道伤疤,动作轻得像是在触碰一幅15世纪的湿壁画,“以后爬高前,先检查脚手架的承重。”
苏棘梨想反驳,却在看见他袖口时愣住了 —— 她的珍珠项链不知何时缠上了他的腕表,细小的珍珠嵌进表带缝隙,像星子落进深海。
这个发现让她想起他说“你的项链勾住了我的袖口”时眼底的兴味,突然意识到,有些羁绊从相遇的第一天起,就已经悄然埋下。
“放手。”她低声说,却没有真正付诸行动。
劳伦斯挑眉,反而将她抱得更紧,脚手架在两人重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原来你习惯了在男人怀里说反话,”他说,“就像你明明需要帮助,却偏要说 ' 我自己可以 '。”
他的声音低了低,“但这次不一样,苏棘梨,你欠我一个人情。”
远处的钟楼传来悠长的钟声,惊起一群白鸽。
苏棘梨望着它们掠过穹顶,翅膀在阳光下划出银边,突然想起波提切利笔下的天使。
劳伦斯的心跳渐渐平复,却依然固执地圈住她的腰,仿佛那是他新发现的艺术品,需要时刻守护。
“莫雷蒂先生,”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修复展的灯光方案,我想增加紫外线射灯,突出颜料的层积效果。”
劳伦斯挑眉,显然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讨论工作:“会损伤画作。”他说,“尤其是这些中世纪的蛋彩画。”
“不会,”苏棘梨反驳,“我查过卡洛导师的笔记,1997 年修复《圣母子与圣安妮》时,他用了低强度紫外线......”
话未说完,便被劳伦斯用指尖按住嘴唇:“我相信你的专业,但作为赞助人,我有个条件。”
她抬头,撞上他眼底跳动的光。
脚手架下,夕阳的金芒正顺着穹顶的曲线流淌,在他发梢织出光圈,让他看起来像极了文艺复兴时期的天使长米迦勒,带着神圣的威严与隐秘的温柔。
“什么条件?”她听见自己问。
劳伦斯的拇指轻轻摩挲过她的下唇,那里的伤疤还带着微微的麻痒:“每天午餐时间,由我亲自监督你的修复进度。”他说,“包括今天的午餐 —— 你答应过陪我试吃修复展的茶歇点心。”
苏棘梨这才想起,今早他发来的短信里,确实夹着一张米其林三星餐厅的预约确认函。
“这是赞助人的特权?”她挑眉,试着推开他,却发现他的手臂像钢铁般坚硬。
劳伦斯轻笑,松开手却依然护在她身后,看着她重新站稳:“不,这是劳伦斯?莫雷蒂的私人请求。毕竟,我需要确保我的策展人,在高压工作下不会营养不良。”
脚手架下传来卡洛的催促,苏棘梨低头整理工具包,却发现劳伦斯不知何时已经帮她捡起了所有散落的工具,镊子与刮刀被整齐地插回皮质卷袋,连她惯用的 0 号狼毫笔都被细心地套上笔帽。
这个发现让她心中一暖,想起他在诊疗室为她整理病历的模样,突然意识到,他的控制欲背后,藏着某种近乎偏执的温柔。
“下午三点,乌菲兹的露天咖啡馆。”劳伦斯在她耳边低语,“别迟到,我讨厌等人。”
他转身走向楼梯,西装外套在风中扬起,露出后腰处若隐若现的刺青 —— 那朵带刺的玫瑰旁,不知何时多了行中文小字:“危境中的光”。
苏棘梨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教堂的阴影里。
脚手架上的风突然变得温柔,带着佛罗伦萨特有的艺术气息,轻轻翻动她的修复笔记。
她摸出翡翠袖扣,对着阳光转动,内侧的英文刻字与劳伦斯后腰的刺青突然重叠,拼成一句完整的话:“To my thorns and roses, the light in danger.”
修复工作结束时,夕阳已经落尽。
苏棘梨站在教堂广场,望着圣母百花大教堂的剪影,想起劳伦斯接住她时的心跳声。那声音像极了中世纪教堂的管风琴声,庄严而温暖,在她心底激起阵阵回响。
她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 就像脚手架上的星空,虽然遥远,却终于开始有了清晰的形状。
这一晚,苏棘梨在笔记本上写下:“高空坠落的瞬间,我终于明白劳伦斯?莫雷蒂的恐惧。他害怕失去的,不是对我的控制,而是那个在荆棘中倔强生长的灵魂,那个让他想起母亲的灵魂。脚手架上的心跳声,是他对 ' 被需要 ' 的终极告白,而我,似乎已经开始期待这场与风暴共舞的旅程。”
当她摘下珍珠项链时,发现表带缝隙里还卡着一颗细小的珍珠。
她将它轻轻取下,放进劳伦斯送的翡翠袖扣盒里,突然觉得这个装满秘密的盒子,终将在某个晴朗的日子,开出最璀璨的花。
这是她在佛罗伦萨的第45天。
脚手架上的星空尚未完全展现,在这场关于艺术与爱的修复中,他们终将彼此治愈,成为对方生命中最不可或缺的那道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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