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清冷表兄后

作者:二十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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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许是因为今夜饮了酒的缘故,语气也比平日松散一些,清冽的嗓音带了些许的低磁,他坐于床边,醉玉颓山,低垂的眉眼难得带了柔意。

      程怜殊问他:“你是去应酬了,对吗?”

      “嗯。”

      他没有忍住伸手摸了她一下毛茸茸的脑袋,那头乌黑的浓发溢满了指缝,他反应过来后,意识到自己这动作好像有些不对,于是又按着她的脑袋将她塞回了被子里,不让她再凑过来。

      程怜殊的手抓着被子,葱白指尖搭在被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她望着宋霁珩,眼波明净。

      她说:“表兄,你不要太累了。”

      程怜殊知道宋霁珩喜欢她听话一点,那她便乖巧一点,便不闹了。

      她和他闹红了脸,没有任何好处,他不会为她伤心,而她又要为他落泪。

      宋霁珩听到她的话后,一时之间失了言语。

      她不会怪他回来得太晚,不会怪他没能主动发现她生了病,亦不会怪他逼她去上讲堂,甚至就连昨夜的事,都不再提,她到头来也只是说,表兄,你不要太累了。

      宋霁珩有时也在想,她或许是年岁尚小,有时候便也做些混账事,但多数时候,也还是通些人性,听人话的,不是吗。

      他的唇角渐渐扯平,脸上的笑淡了下去,程怜殊也不知他是在想些什么,只能看到他有些紧绷的下颌。

      他不曾回应于她的话,问道:“今日这医师你可知道是谁为你寻来的。”

      “不是表兄吗?”

      她连话都没有同医师说过一句,模模糊糊醒来,坐在旁边的也是宋霁珩,人不是他寻的,又能是谁寻的呢?

      “是宋霁礼替你寻来的。”

      宋霁礼?

      原来是他。

      程怜殊回想往事,想起宋檀礼为人,这确实是他会做的事不错,听宋霁珩说起,便也是一副了然的神情,并不觉得意外。

      看来果真是认识了,宋霁珩问:“你觉他为人如何?”

      她实话实话说:“五公子是个好人,就是人不大聪明。”

      单凭着上一回为她出头,反倒更惹她成了众矢之的,程怜殊就看出来了,那宋霁礼是个不聪明的老实人,人是好人,就是脑袋不大灵光,如同一块佳木。

      她病得有些糊涂,说起别人的事来,便少了斟酌,想着面前的人是宋霁珩,话头也没那么紧了。

      宋霁珩听到这话,又笑了一声。

      这是他这夜第二次笑了,这回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他笑得有些厉害,一直紧抿的唇角难以自抑地扬起一道弧度,让他整张脸的线条都瞬间柔和了。

      他道:“果真是个没心没肺的,旁人为你出头,你还辱他,旁人帮你,你反过来嫌别人。”

      很不争气地说,程怜殊见宋霁珩第一眼便想同他交好亲近,一是因为没有兄弟姐妹,二是因为他生得实在是太过好看。

      他平日总喜欢冷着一张脸,秋水为神玉为骨,笑起来后眉眼如月,连屋中烛火都随之轻颤,她没有见过他如此情态,有些看呆了,许久才缓回神来,她如是说道:“表兄最好,谁都不及表兄。”

      程怜殊说,表兄最好,谁都不及表兄。

      宋霁珩愣了片刻,连笑都来不及止住,嘴角仍旧维持着一抹弧度,过了许久,他才缓回神来,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到了别处,他说她,巧言令色。

      他只问她五公子如何,谁又问他如何了呢?

      本以为是个痴儿,谁晓得原是个巧言令色的玲珑鬼。

      宋霁珩后来在这陪了她有小半个时辰。

      这是他头一次留在这里陪着她,程怜殊见他眉眼有些疲惫,便乖乖地躺着,不吵不闹,只是一直用眼睛瞧他,一直到后来,喝下去的药终于起了效用,她实在强撑不住,最后还是睡了过去。

      宋霁珩在这处坐了有小半夜,此时天边已经露出晨曦的光亮,黢黑浓厚的夜幕之中透出一道破晓的光。暗光撕开了天幕的一个角,照亮了阒静长夜,院子之中偶能见到一两个丫鬟的身影,探头探脑往程怜殊的屋子里头看。

      她们似乎都没想到能在这个时候见到宋霁珩,眼中尽是惊讶。

      宋霁珩意识到屋子里的不暖和,早已让人送来炭火,然而天亮后离开,却也没有急着走,此刻正立于廊下,等着暗卫。

      离开这里前,宋霁珩让凌白去喊了暗卫凌红过来。

      凌红是个女子,已有二十五的年岁,生性刚强,身上会的武功也不比其他人少。

      这是凌红头一回来兰章院,宋霁珩让她留在此处服侍程怜殊,临走前,还给她留了一句话。

      “不用怕见血,我担着,若有那些实在不听话的,杀鸡儆猴,未尝不可。”

      凌红个子高挑,身形劲瘦,面颊绷得紧紧的,听到宋霁珩的话,她拱手凛声回道:“属下明白公子的意思。”

      宋霁珩走了之后,凌红扭头看向那几个躲在暗中偷听的丫鬟,锐利的眼神刺向了她们,她道:“在此地掩掩藏藏偷听些什么?没有自己的事要做?”

      那些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宋霁珩竟真来了,还留下了一尊大佛,瞧着就不好惹。

      既她是宋霁珩留下的人,其余人也都没敢惹她,怕挨了教训便缩着脑袋躲离了这处。

      程怜殊再醒过的时候天已经亮透了,醒来之后没见到宋霁珩的身影,心里头有些失落,但在见到凌红,听到她是宋霁珩派来的时候,便又高兴了起来。

      水文为她讲着凌红来了之后的事,她说院子里头的那些懒东西总算有人能治了,说平日那些素来神气的丫鬟在凌红面前倒也是一声不敢吭,如今都老老实实地做着活计呢。

      程怜殊躺在床上,歪头看着窗边,此时已到巳时,日光透过纱窗在窗前落下一道透亮的光影,窗明几净,屋中暖意十足,程怜殊难得觉得有如此轻松的时候。

      即便那夜得了他的训斥,可程怜殊仍旧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若是再来一回,她依旧会不回头地迈入雪中。

      若她什么都没做,也不见得宋霁珩能知道她受的苦。

      接下来的两日,程怜殊仍旧在屋子里头养病,宋霁珩虽没再来看过她,但派人来传话说,她暂且不用去学堂,安心躺着歇息。

      程怜殊就当是捡了便宜,躺得更加心安理得一些,那些事情早也被她抛之脑后去了。

      躺了几日后,程怜殊便闲不住了,水文服侍着她喝完了药后,就听她道:“明日我得去学堂了。”

      水文讶异程怜殊竟主动要往那地方跑,道:“今个儿真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竟不想着多躲几日的懒。”

      程怜殊嗔她一眼,道:“我病好了,我自是要去讲堂的。”

      那日的热症虽是低了下去,但身上还染着风寒,说话都带着些鼻音。

      她借着病在床上躺些时日就够了,难道还要一直躺着吗,那又得在宋霁珩的心上留下一个懒懒散散的印象。

      水文也知道程怜殊心中是在想些什么,见她待宋霁珩如此上心,也不知能说些什么,到了最后,就憋出一句:“三公子真就那么好吗,天底下又非是三公子一个男儿。”

      就连水文都看得出来,倘若宋霁珩也对程怜殊有些心思,她都落不得如今境地,何必被人这么闲话。他对她好一点,她就眼巴巴地贴上去,他对她再不好,她也仍旧满心希冀,又何必执拗挂在他一颗树上。

      虽说宋霁珩确实是好,可这番下来,对她来说也太过折磨。

      程怜殊听出水文的话中之意,愣了愣,而后,她看着她,认真道:“水文,你不明白的。”

      没人能够明白,真说起来,就连程怜殊自己都不明白。

      不喜欢他,难道喜欢别人?往后难道要同别人成亲?嫁给别人?
      程怜殊从来没有那样想过。

      她记忆之中那称为家的地方,如今回首望去只剩下了宋霁珩的身影,和宋霁珩在一起的地方才是家,和其他人在一起的那叫什么?

      她并不知道。

      总之,在她心中,决计是不能被称为家的。

      前些夜里,她病得糊涂,朦朦胧胧看到宋霁珩的身影,她觉得,她和他好像都回到了过去的时候,回到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她喜欢牢牢抓住宋霁珩的手,喜欢他的笑,那个夜里,她喜欢他的所有一切,可是一夜过后,他又无影无踪。

      程怜殊不喜欢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可是宋霁珩注定要让她承受这些。

      就在她皱着眉头胡思乱想之时,外面有下人恭恭敬敬进来传了话。

      这段时日下人也都勤快多了,有凌红在,也再没见她们躲懒过了。

      她们说是苏姨娘来了,问她要不要见。

      宋闻有三个姨娘,苏姨娘是其中一个,除了林氏之外,独她最受宋闻喜爱,也是几个姨娘中跟他最久之人。她膝下育有一女,如今才十四岁大,苏姨娘也曾提过让她在讲堂中听学,只可惜后来被林氏以年纪过小为由推拒。

      那两人之间隐有明争暗斗之态,就连程怜殊也感受得到,可是,苏姨娘来找她做些什么。

      水文也觉奇怪,问她:“这苏姨娘来得莫名,小姐是见还是不见?”

      程怜殊道:“既都来了,闭门谢客也是无礼。”

      她让人迎了苏姨娘进门,前往明间见客,今日来的也不只是她,还有她的那个女儿宋映蝉。

      苏姨娘三十出头的年纪,生得娇柔妩媚,眉眼风流,脸上见不得明显皱纹,犹能见其风韵犹存,丝毫看不出已有了个十多岁大的孩子。

      程怜殊不知她今日来意,同她闲聊几句才知原是苏姨娘听说她病了,特意来看望于她,只是她回想起往日两人交情,其实也并没有如此相熟,没有值得她带着孩子来看望她的地步。

      程怜殊未曾对她的到来显得过分熟络,淡笑道:“姨娘还是太过客气了些,小病都称不上,哪里值得你大雪天的来一趟。”

      她一边说着,一边为她和宋映蝉倒了两盏热茶。

      宋映蝉年岁不大,同苏姨娘生得不大像,面容娇俏如粉桃,嘴角微微扬起的时候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她双手接过了茶盏,含着笑怯怯地说了一声“谢谢姐姐。”

      苏姨娘也接过了茶盏,同程怜殊几句话过后也开始透明了来意,她为她抱不平道:“我是说太太有些太过冷情,这家里这样多的人,哪里就值得你一个孩子跑腿,让你去山上也不知居心何在,这不,落了一身的病根下来,听学都不利索,白白遭罪。”

      程怜殊和林氏的关系也不怎么好,本也对她没甚好印象,可她这些编排的话说到她面前来又有什么用呢。

      程怜殊并不明白她的意图,不曾不无脑附和,只叹气道:“怪我身子不好。”

      苏姨娘见她戒备心如此之重,也没再继续贬损林氏,反而问道:“我听人说当初三公子是和你一起从南方回来的,想来你也是南方人吧,我老家在扬州那边,我们这算起来还是半个乡人呢。”

      程怜殊同她有来有回几句,一直到最后,听她提起了宋霁珩,她说:“三公子是个性冷的孩子,难得见她对谁如此上心啊,看来,是真将你当做妹妹放在心肝上疼,比族里头的兄弟姐妹都要亲些。”

      听她这话,想来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是传了些风声去外头。

      宋霁珩难道没有做手脚遮掩吗?他会放任这些风声传出去?

      还是说,他是故意的?

      程怜殊心中觉得有些古怪,但也没继续深入多想,只是听到苏姨娘说,宋霁珩这是将她放在心肝上疼,却觉不尽然,知道这也只是些她哄人的漂亮话罢了。

      她虽很喜欢宋霁珩,但她又不是没脑子。
      若是一个男人将你放在心肝上疼,怎么会疼到这般境地呢?

      她还用得着伤害自己来博取他的同情吗。

      那些哄人高兴的话,她说她的,若程怜殊信了,那就太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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