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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正月不剪头（上）
六点半刚过，小贝就来了。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正值爱打扮、也经得起打扮的年纪，头发挑出几缕，焗成了浅浅的粉紫色，衣服也换上了早春装束，奶茶色羊绒风衣配白色过膝薄靴，看着的确令人眼前一亮，但也禁不住让人觉得有些凉飕飕的。
同来的还有王旭升，抱着他两岁半的小女儿稳稳，后面跟着他媳妇刘丽娜，背着个鼓鼓囊囊的深红色妈咪包。
“哟，看看，我们孙女丫头来了。”季雨霏第一个迎出来，从儿子手里接过孙女，颠了两颠，笑道，“来，奶奶抱。”随即搂着孙女转向小贝，问道，“稳稳，你认不认识小姑姑啊？你快说一个‘小姑姑好’，小姑姑就给你买好吃的，带你玩。”
小贝很配合地伸出手，轻轻捏一把稳稳的小脸蛋儿，笑眯眯地逗她：“稳稳，认识我不？”
稳稳上次看见小贝还是在半年前呢，早就不记得了，再加上年纪太小，没明白大家在说些什么，乍一见到屋子里那么多人都向她这边看过来，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在季雨霏怀里吭吭叽叽，扭来扭去，伸出两只小胳膊找她爸爸。
王旭升就笑道：“哟，我们家妮儿这是有点儿认生了。”
彼时他已经换好了拖鞋，心里生怕女儿受委屈，赶紧接过来单手抱着，分开众人走进客厅，却见谷守业正坐在沙发上，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目光随着他移动，似乎想要和他打个招呼。王旭升懒得理会谷守业这个后爹，就把女儿换到另一只手上，让孩子的小身体刚好挡住谷守业看向他的视线，脚下也不停留，抱着稳稳几步就从沙发前走过去了。
稳稳突然被爸爸在半空中换手抱，不由得咯咯笑起来，胳膊和腿都紧紧勾在爸爸身上，姿势很像一只小树袋熊。
季雨霏在一旁看到这一幕，既不好开口批评儿子，又不好出言安抚老公，只好假装没看见，扭头对正在往鞋柜里安顿自己那双长靴的小贝没话找话，问道：“你和你大旭哥怎么一起来了，是打电话约好了吗？”
“不是，”小贝笑道，“就是在小区门口正好遇到了。”
“还说呢，”刘丽娜也笑，“不细看都差点儿没认出来，有大半年没见过面了，我和大旭都胖了不少，小贝瘦了不少。”
小贝也笑，说：“可不是嘛，我大旭哥胖了少说也得有十多斤，那脸盘子比从前都大了一圈儿，肚子也鼓起来了。幸亏嫂子你没什么变化，我才勉强推断出站在你旁边的那个胖子是我大旭哥。”
“哎，小贝，不带这么损人的啊！”王旭升笑着抗议。
“你这什么理解力啊，这怎么能叫损你呢？”小贝立刻笑着反驳，“我这是在夸我嫂子对你好呢，懂吧？我嫂子不天天净给你吃好的，你能长这么胖吗？”
王旭升立刻笑道：“那你变瘦了是怎么回事儿？是我三舅和三舅妈对你不好，天天饿着你了吗？”
“就说你理解力不行嘛，你还真是。”小贝笑道，“我变瘦了是因为我爸我妈舍得花钱让我减肥。”
刘丽娜听了，就当了真，问道：“小贝，你真去美容院减肥啦？这效果还真挺明显，你确实比暑假回来的时候瘦了一大圈儿。”
“没有，”小贝笑道，“我就是这个学期课多，比较累，再加上搬到另一个校区了，食堂没有原来的好，所以就变瘦了。”
“不能吧，”王旭升笑道，“我这大半年也挺累呀，咱厂子裁员，本来好好的五班三运转，就硬变成三班倒了，多上了不少夜班，我怎么还胖成这样了呢？”
“那你是趁上夜班的时候，把单位的免费夜宵吃多了吧？”小贝笑道。
在这表兄妹俩有来有去的斗嘴声中，刘丽娜走进客厅，对谷守业笑着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走进餐厅，跟坐在餐台边的孙雅彬、罗兰和赵一萌说过话，隔着合拢的移门向厨房里看了一眼，只见油烟缭绕中，宋琪扎着围裙，束着头发，正在热火朝天地炒菜，饶是头上的油烟机一直呼呼作响，在餐厅里也能闻到淡淡的油烟味儿。
季雨霏也跟过来，笑道：“大旭和小贝这俩孩子呀，从小一见面就斗嘴玩儿。”
“嗯，他俩都属于外向性格，爱说说笑笑，不像咱们鹏程，内向，从小就不爱吱声，这几年结婚有孩子了，我看还比从前开朗不少了呢。”孙雅彬说。
“哎，我怎么没看见佑儿呢？”刘丽娜问。
赵一萌就说：“佑儿跟她爷爷出去上车里拿鞭炮去了。”
“一会儿吃年夜饭前不是得先放一挂鞭么。”季雨霏道。
话音刚落，季伟杨就带着佑儿进了门。
“哟，大旭来啦。”季伟杨笑道，把佑儿往前推了推，说，“佑儿，快去看看小妹妹。”
王旭升就走过来，和二舅打了招呼，把抱着的稳稳放到地上，笑道：“稳稳，小姐姐回来啦，来，下地跟小姐姐玩吧。”
小孩见了小孩，自然是亲热的，没一会儿工夫，两个小女娃就混熟了，在屋子里笑嘻嘻地跑来跑去。王旭升生怕女儿摔着了，紧紧跟在稳稳身后护着。
彼时小贝已安顿好了自己的外衣和手袋，向在客厅里看电视的谷守业叫过了“姑父”，去老季的屋子里问候了爷爷，走进厨房跟孙雅彬叫过了“二娘”，冲赵一萌歪头一笑，这才站到罗兰旁边，伸手揪揪她的花裙子，凑到她耳边低声问：“妈，我爸呢？”
“在楼下书房里跟你大爷他们玩呢。”罗兰说。
赵一萌坐在一旁，从头到脚打量着小贝的妆容和配饰。
宋琪打开厨房门，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肉片炒木耳走出来，在餐桌上放好，也上下打量了小贝几眼，笑道：“小贝下班啦？上班累不累？”
小贝笑着叫了声“大娘”，说：“还行，不怎么累。”
宋琪就又回厨房炒菜去了。
赵一萌对小贝说：“当营业员得站着吧，我从前在家私城上班那会儿，天天站得脚后跟都疼。”
“那你们老板是不是要求你们穿高跟鞋了？”小贝问。
“嗯，”赵一萌点点头，“我上班那家店挺正规的，要求员工必须穿店服，还给发了工作鞋，其实就是从网上买的那种三四十块钱一双的布面高跟鞋，鞋跟不算太高，也就五六厘米的样子吧，不过架不住成天站着，后来我右边小腿都有点儿静脉曲张了，怕落下毛病，就辞职不干了。”
季雨霏听了，就说：“静脉曲张我也有，”说着，伸出一条腿，把裤管提到膝盖，给大家看，“我去医院看了，人家大夫说我这个跟高血压有关。”说罢，看一眼站在一旁的儿媳妇刘丽娜，有点儿小得意地笑道，“你们这辈人里头呀，现在就咱们丽娜坐办公室。”
“我记得丽娜嫂子是在自来水厂上班，对吧？在那儿做什么工作呀？”小贝问。
季雨霏替刘丽娜答道：“当统计员。”
刘丽娜见赵一萌和孙雅彬脸色都不大好看，不愿意让话题再围着自己的工作，就问：“萌萌，你怎么单一条腿静脉曲张呢？”
“嗯，我也挺奇怪的。”赵一萌说。
小贝就推测道：“可能是你站着的时候，比较习惯把重心放在右腿上吧。”
赵一萌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小狗汤米像只兔子一样从楼梯口蹿出来，佑儿和稳稳一前一后跟在它后面追。
“佑儿，我怎么跟你说的来着？别追小狗！”赵一萌喊道。
王旭升紧跟在两个孩子身后，笑道：“这事不怨佑儿，是我们家稳稳看见小狗关在楼下阳光房里，非要放出来玩。”
“那她要放，你就把狗放出来呀？”季雨霏道，“你也太惯孩子了。”
“那我不放她就叫唤啊，比狗叫唤得都响。”王旭升笑道，“大过年的，我招她干啥？”
刘丽娜赶忙插进来说：“稳稳这丫头性子可野了，小猫小狗小虫子全不怕，一点儿也不如佑儿有女孩样儿。”
这时，宋琪打开移门，从厨房里走出来，解下围裙，说道：“你们不提狗我都忘了，到点儿了，我得去遛狗了。”然后把围裙塞到孙雅彬怀里，说，“你替我去炒菜。”说罢，领着汤米到楼下去换了衣服，就出门了。
稳稳见汤米跟着宋琪走了，就有点儿闹起来。王旭升两口子和季雨霏都哄不好，小贝见了，起身从自己的手袋里翻出几样小零食和小头饰，笑道：“哎呀，我一进门就光顾着和大家说话，都忘了把带来的礼物给佑儿和稳稳了。”说罢，就把这些东西分成两份，送给两个小侄女。
稳稳太小，还不懂得打扮，拿到吃的，立刻就不闹了，缠着妈妈拆开包装喂她吃；佑儿摆弄着几个小头饰，比比划划地让妈妈给她往头上戴。
“看看，还是小孩儿会哄小孩儿，”季雨霏说，“这下子能消停一会儿了。”
王旭升赋了闲，绕到小贝坐的椅子后面，伸手揪了一下她新焗的头发，笑道：“你们学校能让你把头发染得这么花里胡哨的吗？”
“哎呀，讨厌！”小贝从王旭升手里揪回自己的头发，说，“我回学校前就把头发剪剪，再染回来。”
“那你几号回学校啊？”季雨霏问。
“二月二十三号。”小贝说。
季雨霏扳着手指头算了一下，说：“哟，那还没过正月十五呢。这学校开学也太早了。”
“每年都是二月的最后一周开学，是今年过年比较晚。”罗兰说。
“哎，不对呀，”王旭升忽然说道，“小贝，你开学还没出正月呢，你不能剪头发啊，不是老话说‘正月不剪头，剪头死舅舅’吗？”
“那是说你，”小贝回身用手指戳戳他的胸口，“已经不关我的事儿啦。”
王旭升一时没明白小贝的意思，季雨霏就在一旁告诉儿子：“可不是嘛，小贝已经没有舅舅了。你三舅妈她弟弟前年秋天死了。”
“是啊，”小贝赶忙说，“我舅舅已经去世了。”她特意强调了“去世”两个字。
“那我怎么一直没听说呢？”王旭升问。
罗兰就说：“唉，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当时就没告诉什么人。”
这时孙雅彬已经把剩下的几个热菜都炒好了，一盘一盘端上了餐台。
小贝见罗兰不自在，就拉拉她的花裙子，说：“该吃饭了吧，妈，咱俩下楼去叫爸爸和大爷他们几个上来。”
“好。”罗兰说。
季雨霏和王旭升就去帮着孙雅彬端盘子，拿碗筷，摆椅子。
路过茶几时，罗兰对女儿说：“看你姑父，又睡着了。”
小贝一笑，指指茶几上那瓶百合花，说：“百合宁神，还是有点儿道理的哈。这瓶百合花挺好看的，一定是我大娘买的。”
“是吧。”罗兰说，“我听说你大娘的嫂子是开花店的。”
“妈，你怎么从来都不买花？摆在家里又香又漂亮，多好呀！”
“你要是喜欢，可以上网买点儿种子回来种，家里有好几个花盆正闲着呢。”
“就去花店买几枝，多方便呀。”
“我喜欢花是活着的，不是这种被腰斩了的。”
“哦？”贝贝一怔，旋即笑道，“看你说得这么怪吓人的，根本不像是在谈论花。”
罗兰耸耸肩，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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