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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负
上回她过来,只有那几位太太打量她的份。因为她实在只能算得上周家最边缘的人,连周霁言都算不了什么,更遑论她了。
而这回过来,她不仅见到了那两位面熟些的太太,也见到了周老太太的几位孙辈。包括那个脸庞上有烫伤的姑娘。底下人都唤她二小姐。
梁鸢甫一进到荣禧堂,便见满身富贵的老太太坐在临窗的炕上。底下摆了几张椅子,分别坐着两位太太。
二小姐周舒月依偎在祖母身边,而在她的旁边又立着一个姑娘,约莫同样的年岁,脸尖尖的,穿着蓝色的裙衫,应该也是一位小姐。只是地位不如周舒月。
靠门之处有两张圈椅,分别坐了两位公子。
“祖母别说了,我干嘛要人陪我读书,不是有丫鬟么,再不然还有玉萍呢。”
“你在胡说什么,玉萍是你表姐,怎么能天天跟着你。”
“那有什么,她不就是做这个的吗。”
屋里骤然安静了一瞬,那个站着的姑娘面色有些不太好看,却还是强撑着,奉承道:“表妹身子弱,我做姐姐的多跟着些有什么……”她也觉得尴尬,只好把话头引走,骤然看见进来的梁鸢,笑道:“这是谁,我回家几日,竟然不知道府里又多了位妹妹。”
屋内的人自顾自地笑闹。梁鸢进来了好一会儿,上头坐着的两位太太这才看见她似的:“哎,她呀,你不认得也正常……锦州过来的,言哥儿的未婚妻,你将来得喊他嫂嫂呢。”
“嫂嫂?不知道言表哥行几?”玉萍也看着她,方才的尴尬一扫而空,眼里只剩下打量。
坐上的太太无甚所谓地道:“哪有什么行几,出五服的兄弟罢了。”
炕上依偎在老太太身旁的周舒月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梁鸢这才察觉到这位玉萍表姐,是在把话头往她身上引。方才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如今倒没人关注她了,目光都落在梁鸢身上。
她顿时头皮发紧,没应她们任何一句话,只转头欠了欠身:“给老太太请安。”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有礼的人。老太太扫了扫底下的人:“好了,别说了,端张椅子来,给梁姑娘看茶。”
梁鸢坐在了最边缘处。
坐下之后,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周家不好待,她从头到尾都知道。这间屋子的人,从坐席到言语,无不是泾渭分明,高低立现。谁没有地位,谁就没有还口之力,调笑轻视也只能受着。
她安静地坐在一旁,尽量不出声。只是没想到那众人围坐处,有一人绕过重重的身影寻她。
梁鸢察觉到那目光,小心地抬头,刚好落入一双干净的眼睛里。他应是在寻她的,而在她发现的那一霎那,那个少年又低下了头,没好意思再看她。
“那是六少爷,二小姐的亲兄长。”又兰低声与她道。
然后又指了指他身旁的青年:“旁边儿的是五少爷。”悄悄地环顾四周,将临窗的那个姑娘也指给她看:“那个是宋玉萍小姐,老太太的表侄女,也是远亲。您得小心着她一些。”这位三两句话就能把梁鸢拖进来供众人调笑,恐怕也不是个善茬儿。
周舒月脸上有伤,看起来家中所有人都让着她。
而宋玉萍恭维着她,才能在周家获得一席之地。
梁鸢并不擅长理这些关系,可是这会儿逼到头上来,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至少得知道谁是谁。
上头一众主子在说话,这里也没有她开口的余地,只能低头不停地喝着茶。而她的小心翼翼并没有什么用,头上的周老太太忽而唤了她一声:“梁丫头,你在家里可进过学?”
梁鸢心里一紧,不明白这位老夫人为何忽然这么问她,她也不敢贸然开口,说道:“我家里没有学堂,父亲只让人请了女先生,让我能识字就行了。”识字之后她懂了许多东西,又背着父母看了些书。
周老太太点点头。
一旁的太太又十分高兴起来,抚掌笑了笑:“那不是正好,你舒月姐姐身子不好,不能跟着她旁的姐妹到族学去,正缺个人陪她在家念书呢。你玉萍表姐不识字,她不行,不如就你来好了。”
这话一出,宋玉萍面色又不好看了。讪笑了一下:“是,我祖母不让我学那个,说女孩子针工活计好就够了。”
“是这样的,我看你祖母把你教得很好。”老太太其笑了笑,实则认同。不过她的孙女是要识字的。
梁鸢上回因为周舒月受了许多冷眼,如今还要陪她念书……她头都大了:“我只认得几个字,恐怕不好……”
“这有什么,还不是比玉萍强,莫非你不愿意?”大太太道。
大太太说这话,宋玉萍恐怕要恨死她。这下是不愿意也得愿意了。
旁人的家里,没有她能拒绝的份。
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一个早晨,只是说了会儿话,她却觉得像打了场仗一样,根本没有松口气的时候。午间回去草草地用了个饭,不过一会儿,又下起了大雪,她便再没有出门了。
周舒月回房后,宋玉萍也紧紧跟着她。她跟得小心,还得时刻注意着这位大小姐的心情,见她兴致不高,状似无意地说道:“我们两个人到底无聊,也没什么好玩儿的,不如把梁姑娘叫来,我们打双路玩儿。”
“你装什么?你看不出来我不喜欢她?”周舒月坐回妆台上,丫头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拿出膏药来,小心地涂抹在她烫伤的一侧脸上。
蜿蜒的疤痕,平日里拿头发遮了倒还好些。如今全然掀开,只显得十分怖人。
宋玉萍每每看见这场景,心中都分外畅快。可是她不敢笑,因为这屋里的丫鬟,不知道有多少都变成了跟她一摸一样的样子。
“我当然跟你是一样的。表妹既不喜欢她,那我也不喜欢,锦州来的乡下丫头罢了。”
周舒月笑了一声:“她是乡下丫头,你又好到哪里去。”
宋玉萍心口一梗。
“是是是,人的命出生就是注定好的。还是表妹好,有祖母太太护着,将来出嫁了还有二叔父,可算是什么都好的。”她陪着笑,也不敢往周舒月镜子后头站。这位表妹前几年性子还好些,这两年许是到了议亲的时候,不太顺利,人也大变了样子。
听见这话,周舒月心头终于顺了不少。伸手从首饰盒里捡了支白玉双蝶簪子:“喏,给你吧,承望哥哥送给我的,听说价值不菲,你拿去。”
簪子的确是好东西。宋玉萍虽然喜欢,拿在手里却觉得心里有根刺。
“欸,今天的雪真好看,反正下午也无事,不如我们去观心亭赏雪吧。”她给周舒月出主意:“正好我们邀了梁姑娘一起,妹妹不是有件狐狸毛的旧斗篷吗,你送给她,她不敢不接,也不敢不来。”
她寄住在周家,姐妹间送的东西就是好意,不要就是不懂礼数了。而拿了人的东西,就更不敢拒绝她们。
宋玉萍也是寄居人下,最懂里面的难处。
周舒月回头看她:“大冷的天儿,你让我去赏什么雪?”她声音不自觉地高了起来:“况且叔父今天有客人,那旁边儿就是宴息厅。”今日一早母亲便让人告诉她们几个小辈,不可往那边去。这样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了,她们都要受到责罚。
叔父是周家掌权的人。谁不惧怕他?
“她又不认得那是什么地方。”宋玉萍顿了一下,说道:“再者妹妹身子弱,午睡时间长些也没什么……是她自己乱跑的。”
周舒月一下子便笑了。转身把匣子里的另一只白玉蝶簪子也给她。
闺阁时间寂寞,有个乐子也是好的。
竹荫馆从来安静。今日风雪稍大,整片竹林拂动交错,发出刷刷的声音,颇有点萧瑟寂寥的感觉。
廊下的又兰接了那件狐狸斗篷。梁鸢站在一旁听那跑腿的丫头传话。
“我们姑娘说今天雪景好,正好出去透透气,想请您也一起去,正好也带您认认我们府里的路。”那丫头也是个会说话的,又道:“您要在我们这儿住上许久呢,不认识地儿可怎么好,正好今日有时间,一起走走,我们姑娘跟宋姑娘亲自作陪呢。”
主人家亲自作陪。
她不去也算一种不识好歹了。
梁鸢很清楚这句话的意思。她没得选。
“好,你回了二小姐,就说我会到的。”她纵然不喜欢,不愿意,也得去。
今天下午跟初九那天不一样,那天有太阳,晒在身上很暖和,还有身上带着暖融融的味道的小猫。今天天气却是有些阴阴的,还有风,雪一层盖过一层,冻得人脸上发疼。
她们提前了小半刻钟出门。又兰给她带上了那件狐狸毛的斗篷。
纵然是旧的,这样的东西她们也没有。总好过挨着冻出门。
梁鸢捂着手,终于跟着丫头的指引到了观心亭。只是今日风雪颇大,此处空无一人,甚至湖面上还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始终没有人过来。
今日初十,骤逢大雪。
宴席厅内的张龄看了眼窗外:“……看来我是回不去了。”不过他也不放在心上,继续说着陈家的事情:“张宗明在浙江的所作所为,吏部已经有人上书圣上,他是盛宁侯爷的人,盛宁侯倒了,他也好过不到哪去。”
周秉谦自然知道。
他没有说话,亲自温了一壶茶。
聊完了正事,也算是难得闲暇的时刻。手边的温炉闪着星星点点的火。
也就静了片刻,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还带着侍从高声的斥呵。周秉谦难得地皱了皱眉,招来侍从:“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侍从很快回来:“是两个姑娘,风雪太大,刚好到观心亭,那里没法避雪。”
也不是什么大事。
张龄笑了笑,说道:“你这里还有姑娘误闯?我以为你身边只有侍从跟护卫呢。”他喝了口茶,笑得毫不掩饰。
周秉谦不理他,抬手让高尘去料理。只是就在这说话间,窗外那道熟悉的……轻得有些可怜的声音,让他欲在口中的话,乍然又收了回去。
指了指高尘:“请她到偏厅去。”
“别吓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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