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誓与琥珀

　　五年后的丰收祭前夕，白银王宫忙得像被捅了的蜂巢。侍女们抱着成堆的彩绸在走廊里穿梭，厨房飘出的肉桂香气弥漫整个庭院，工匠们正往广场中央竖起足有三层楼高的篝火架﹣据说今年国王特意下令，要在火焰里掺入能绽放银花的魔法粉末。
　　艾德蒙·冯·白银站在露台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的银戒。晨风掀起他暗红色的披风，露出腰间佩剑上新增的几道划痕﹣﹣那是去年镇压边境叛乱时留下的。二十二岁的国王轮廓比少年时硬朗许多，唯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望向王宫花园的某个角落时，依然会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期待。
　　"陛下，祭典流程需要您最后确认。"宫廷总管捧着羊皮纸匆匆走来，却在三步外突然刹住脚-﹣国王的背影绷得像张拉满的弓。
　　艾德蒙的视线钉在广场边缘。那里有个绿眼睛的金发少年正仰头打量篝火架，水母般的短发随着动作轻轻摇晃，瘦小的身形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少年突然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银叶，这个动作让艾德蒙的呼吸骤然停滞﹣﹣太像了，那截手腕翻转的弧度，和他记忆里某个银发神明摘眼镜时一模一样。
　　"陛下？"
　　艾德蒙已经冲下楼梯。他撞翻了两篮苹果，差点被自己的披风绊倒，却在即将靠近时猛地刹住脚步。理智终于回笼﹣﹣这少年看起来顶多十五岁，绿眼睛圆溜溜的像只受惊的小鹿，和西莱斯特没有半分相似。
　　"对、对不起！"少年被他吓到后退两步，后背抵上篝火架的立柱，"我是不是站错地方了？侍卫大哥说参观要站在黄线外……"
　　艾德蒙张了张嘴，那个在舌尖滚了五年的名字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不，是我认错人了。"他勉强扯出个笑容，伸手扶正少年歪掉的衣领，"祭典人多，注意安全。"
　　转身时，他听见少年小声嘀咕："奇怪的大人．."
　　这句话像钝刀捅进肋骨。艾德蒙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的疼痛让他保持清醒。五年了，他早该习惯这种希望落空的刺痛﹣﹣每次看到银发的学者，每次闻到月光草的气息，甚至每次翻开那本被彩虹墨水污染过的《边境贸易协定》，心脏都会条件反射般抽痛一下，再归于麻木。
　　"陛下！东境代表团到了！"侍卫的喊声从远处传来。
　　艾德蒙深吸一口气，将银戒转回内侧藏好。当他再次抬头时，又变回了那个沉稳的国王，唯有袖口被攥出的褶皱暴露了方才的失态。
　　夜深了，艾德蒙独自坐在寝宫的窗边，银戒指在指间转了一圈又一圈。突然，窗棂发出轻微的响动。
　　一个身影灵巧地翻了进来，金色的水母头在月光下晃了晃。少年——或者说，伪装成少年的某人——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绿眼睛弯成了月牙。
　　“你不会真的觉得自己认错了吧？”熟悉的调侃语调，尾音微微上扬，和五年前如出一辙。
　　艾德蒙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几乎是扑了过去，将对方狠狠按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人揉进骨血。
　　“轻点轻点，”西莱斯特闷闷的笑声从胸口传来，“这具化身可没以前那么结实……”
　　艾德蒙松开一点，双手捧住那张陌生的脸，拇指摩挲着眼角——那里本该有一粒小痣，现在却光滑一片。但他的眼神不会错，那种带着笑意的、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会有。
　　“为什么是这副模样？”他低声问，嗓音沙哑。
　　西莱斯特歪了歪头，水母头的发梢扫过艾德蒙的手背：“想看看你能不能认出来。”他眨眨眼，“结果某个小朋友直接在大庭广众下冲了过来，真是……”
　　话没说完就被吻住了。艾德蒙的攻势近乎凶狠，像是要把五年的思念全都倾注在这个吻里。西莱斯特仰着头回应，手指插进对方棕色的发间，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地分开。
　　“祭典持续三天，”艾德蒙抵着他的额头，呼吸不稳，“这三天你不准离开我的视线。”
　　西莱斯特噗嗤一笑：“陛下这是在命令神明吗？”
　　“不，”艾德蒙轻轻咬住他的耳尖，“是学生在请求他的老师。”
　　窗外，祭典的烟花突然绽开，照亮了寝宫内相拥的身影。银戒指和金色发丝在光晕中交织，宛如一个迟来已久的重逢。
　　阿尔弗雷德·冯·白银，白银王国的铁血宰相，五年来第一次在早朝上没见到国王的身影。他站在空荡荡的王座前，额头青筋直跳，手中的奏折被捏得咯吱作响。
　　“陛下呢？”他冷声问道。
　　侍从们面面相觑，最后一名胆大的侍卫小声回答：“陛下……今早未曾离开寝宫。”
　　阿尔弗雷德深吸一口气，大步穿过长廊，银灰色的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他一把推开国王寝宫的大门，怒喝道：“艾德蒙！你——”
　　话音戛然而止。
　　眼前的画面让他的大脑瞬间宕机。
　　晨光透过纱帘洒在凌乱的床榻上，他的国王弟弟正仰面躺着，胸口趴着一个金发少年。两人发丝交缠，薄被堪堪遮住腰际，而某些未分离的“细节”让阿尔弗雷德瞬间理解了什么叫“目击凶案现场”。
　　“砰！”
　　门被狠狠甩上。阿尔弗雷德背靠墙壁，手指颤抖着按住太阳穴。
　　“一定是我没睡醒。”
　　那个为神明老师痴狂的艾德蒙？那个发誓“纵使永恒冰封亦不另娶”的深情国王？现在居然和一个看起来未成年的小男孩——
　　“所以你把我吓醒，”慵懒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就是为了看你面壁思过？”
　　阿尔弗雷德猛地转身。金发少年裹着薄被倚在门边，发梢还翘着几根不听话的弧度。他揉了揉眼睛，绿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泛起熟悉的金光，嘴角挂着那种阿尔弗雷德看了二十年的、专属于某位神明的恶劣微笑。
　　“西莱斯特？！”阿尔弗雷德的声音几乎变了调。
　　少年——或者说，伪装成少年的生命之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伸手揉了揉凌乱的金发：“五年不见，你的反应还是这么有趣。”
　　阿尔弗雷德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房间里瞟，正好对上自家弟弟那双带着餍足和得意的琥珀色眼睛。艾德蒙靠在床头，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还冲他挥了挥手：“早啊，哥哥。”
　　阿尔弗雷德：“……”
　　他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转身：“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
　　“等等。”西莱斯特叫住他，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既然来了，不如帮我个忙？”
　　阿尔弗雷德警惕地回头：“什么忙？”
　　西莱斯特用脚踢了踢曾经应该是衣服的布料，动作间还有不明液体从腿间滴落：“毕竟——‘国王和神秘金发少年彻夜未眠’这种传闻，对你的执政形象不太好吧？”
　　阿尔弗雷德：“……”
　　他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你们俩真是绝配。”
　　艾德蒙哈哈大笑，伸手把西莱斯特拉回怀里，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惹得神明耳尖泛红，轻轻捶了他一下。
　　阿尔弗雷德面无表情地摘下眼镜擦了擦。
　　很好，今天也是想弑神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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