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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鼠三
紫菀和疯道人吃了一惊,那不是江城的灵清门弟子吗?
一个轿夫见他年少,喝道:“臭小子,大晚上不回家找你娘喝奶,在这里装神弄鬼作甚?”
少年摘下肩上沾着的树叶,说道:“小道在山上见花轿夜行,本想来道喜顺便凑个热闹,不过掐指一算,今日危宿值日,正所谓危燕北飞日,灾多吉少事成堆。依我看,今日实在不易娶亲嫁女,各位还是过些日子选个良辰吉日再来接新娘子的好。”
轿夫道:“干你小子屁事,闪一边去!”
少年笑笑说:“已经提醒过今日不宜娶亲,既然诸位非要一意孤行,那小道只好替天行道了。”他并住双指,念了一句:“出鞘。”
背上重剑破鞘化龙,“咻”一声跃上半空。轿夫抬头看去,见玄铁当空倒悬,寒芒毕现,待要惊呼时,重剑如流星撕裂夜色,响起刺耳的破空声,“当”地巨响,碎石迸溅,重剑没入土中半尺,立在轿前,激得金线轿帘猎猎狂舞,余音仍在夜色中铮铮作响。
他又往前一指,冷冷道:“去。”
腰间澄黄的葫芦抖动,壶口幽光吞吐,竟有墨色烟瘴自壶嘴喷涌,千百双碧瞳睁眼。轿夫骇然,那些诡异的墨烟已扑上来,前爪勾破脸皮,利齿衔住血肉,婴啼般的嘶鸣与人恐惧的尖叫惊破暮色,夜鸟自枝头炸开,竞相惊飞,铺天盖地的鸦羽间但见幽绿竖瞳成阵,恍若幽冥罗网笼罩四野。
少年冷眼看着轿夫倒地哀嚎,呼玄猫回到葫芦中,碧瞳闭上,人身上撕咬的玄猫化作黑烟,涌回葫芦中,再看地上吓得昏死过去的人,哪有什么伤痕。
少年越过地上的轿夫,握住重剑拔地而起,放回鞘中,站在轿帘外道:“姑娘,已经没事了,你可以回家了。”
轿中并没有任何动静,他起抬手,指尖才碰到轿帘,凌空猝然炸开破空声,急旋身,一柄木剑贴颈掠过,斜眼看去,刃纹间朱砂符咒竟如活蛇游动,一眨眼木剑楔入树干三寸,震得半树木叶簌簌飞落。
纷扬叶间,符咒化作血泪蜿蜒,林深处响起铜铃之声。
木剑间忽沁出粘稠墨色,刹那间,整柄剑竟如产痛的蛇母剧烈弓起,剑脊爆开七窍喷涌黑雾,仔细一看,哪里是雾?雾团已凝作九首虺形,居中蛇首独生鸳鸯瞳,左目映着少年的身影,右目盯着地上的轿夫,露出贪婪之色,裹挟着一阵腥臭扑噬而至。
少年皱眉,手腕急沉,剑锋斜挑三寸,虺首落地,血雾未散,化作嘶嘶吐信的黑蛇,弓起细长的身躯,突然弹起,化作流矢朝少年脸上扑去。身后八头虺首亦如一只张开的巨手,向他抓挠而去。
少年当下左足踏住坎位,重剑抖出七个虚招,剑影中,小黑蛇往高空飞去,八头虺首齐齐落地,少年袖中三枚铜钱激射而出。穿过虺身撞在木剑上,木剑应声碎成几段,失去附身的九头虺顿时化成一滩黑血。
少年未离开肩舆半步,说道:“阁下,暗箭伤人非君子所为,请现身吧。”
林中之人不理会,钟鼓般沉厚的声音传来:“多管闲事,你就不怕法门的人纠缠上来吗?”
少年道:“小道所作所为对得起天地,法门也不是讲法不讲理的地方。”
“……哼,那轿中之人情愿嫁人,毁人姻缘,亦非君子所为。”
少年道:“今日实非娶嫁的好日子,怕她日后夫妻不合,因此阻拦,只是希望能往后延几日罢了,怎么能算拆人姻缘?”
“狡辩。”疯道人正要斥责他,肩上一沉,回头一看——
那少年竟不知不觉来到他身后,捏住他的肩膀,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原来是道友,城门一面,别来无恙?”
疯道人瞳底迸出两点寒芒,手掌挟风雷之势当胸推出,掌印已罩住少年膻中要穴。却见那少年足跟倏地离地三寸,身形如纸鸢般飘然而起,凌空鹞子翻身,青衫翻涌如浪,人却似蜻蜓点水,将坠未坠地悬在枝头。
疯道人抓住一把黄符,割破手指,并指抹过纸面,符面上的朱砂次第亮起,地面腐叶突然簌簌震颤,无数枯叶腾空飞旋,在他周身结成流转的盾。
“去!”
落叶阵应声崩解,化作星雨射向少年。却见少年吹出一口气,漫天枯叶霎时凝滞,倒卷刺向疯道人。疯道人急忙咬住火符,口中赤芒吞吐,半空炸开一朵赤焰,落叶被烧作漫天金蝶,在林中纷纷扬扬。
见他呼风无需符箓为媒介,道行只深不浅,疯道人并指如刀划破掌心,血珠在半空凝成敕令:“乾坤借法,雷来!”整片夜空突然亮如白昼——碗口粗的紫电缠绕的雷柱垂直贯下,青铜鼎般的雷声来回震荡。
少年一惊,跳离原地,方才站着的树被雷劈中,应声爆裂,树冠化作赤红火莲腾空绽放,树心传出凄厉的嘶鸣。
一击不成,疯道人染血的五指猛然收拢,拳头上电光闪烁。悬浮的雷纹敕令突然扭曲,竟在夜空中拼出三重八卦阵图,七道缠绕青紫电光的雷柱追着少年落下,刺眼的白光乍盛,将树林照得亮如白昼,整片土地翻起三尺,周围瞬间沦为火海。
少年站在火海中间,衣摆飞舞,火光照亮眉眼,却不曾有半分动容。他看向疯道人,笑道:“弄那么大动静,这会儿不怕惊动法门了?”
他打了个响指,腰间葫芦喷涌的黑风竟在盘旋中显出龙卷之形,所过之处烈焰如遇饕餮,连灼目的光焰都被撕扯着吞入风眼。当最后一丝火星湮灭时,黑风并未立即钻回葫芦中,而是凝成一只玄猫跃至少年肩上,睁开幽冷的碧瞳盯着对面的疯道人。
疯道人脸色煞白,忽然目露凶光,扔出一把符箓,在他身前一字排开。那符箓与常见不同,一色的漆黑,金色符篆如水流动,形成一个漩涡。玄猫见势,化作一道乌烟钻回葫芦里。
滔天鬼气冲天而起,青面獠牙的伥鬼从漩涡间挤出,在指甲刮过铁器的尖啸声中,无数利爪抓住少年,往四面撕扯,更有胆大的张开血盆大口,咬在肩上。但下一刻,少年的身体突然化作万千血蝶,绕过鬼魂,停在黑色符箓上,瞬间燃一团火焰,将符箓与鬼魂焚烧殆尽。
“这才是你修炼的法术么?”
疯道人猛地回头,那少年走到他身后,若有所思道:“似盗学幽司拘魂之法,这类术早已失传,你又如何习得?”
原来这少年迟迟不出手,只是为了逼出他的底细。疯道人欲再展术法,少年却从眼前消失,未待变招,冷风掠过后颈的刹那,少年的手指已点在玉枕穴上。
霎时经脉如浸寒泉,奔涌的内力突然溃散,疯道人踉跄半步,绵软无力往前扑倒。此刻他惊恐万分,眼睁睁看着少年在他身边踱步,那袭青衫随风轻摆,恍惚竟与百年前毁他根基的师傅重叠。
少年问:“我记得道友还有弟弟妹妹,他们人呢?”
紫菀……疯道人想到鬼医,只要鬼医在这儿,他就不会有事。所以,绝不能出卖紫菀,否则以她之心性,一定不会再救他。迅速冷静下来,疯道人说道:“他们现下在东陵城内治病。”
“治病,我记得,你说你弟弟病了,要带他去看病。”少年笑道:“竟然不辞辛苦走到东陵来了,道友对弟弟关爱有加,令人感动。道友既然知道法门,想必与上界仙门有点关系,应该知晓妙应洞十二医令。小道略有人脉,可休书一份,凭书进妙应洞,自有人为道友兄弟诊病。”
疯道人忙说道:“不必了,我已经找到良医了。”
“可是人间的大夫能将死人治活吗?”少年问。
疯道人被他这句话惊得冷汗涔涔。此人竟然已经知晓薛止之事!得让紫菀立刻脱身——若被灵清门擒住,万事皆休。
他枯瘦指节深深抠入泥地,拼尽全力弓起背,似乎要从地上爬起来,却半撑住身体,喉间迸出沙哑厉喝:“紫菀,走——!”
少年暗道不好,是声东击西。旋身掠向花轿,却见紫衣女子正半隐在轿帘旁,疯道人的警告响起来时,她亦大吃一惊,抬头见少年疾驰而来,素手翻扬,毒砂如瀑,随后毫不犹豫遁走。
少年知道她也不简单,不敢贸然追赶,生生刹住追击之势,剑指捏诀疾叱:“散!平地骤起罡风,毒砂撞上气墙,绽开幽绿星雨。
他走回肩舆旁,见地上的轿夫一动未动,蹲下去试探脉搏,并无大碍。少年见他二人如此紧张这肩舆,怀疑轿中新娘早已被李代桃僵,恐怕就是他要找的薛止。
他掀起轿帘,黎明第一缕光顺着鎏金帘钩流淌而下,轿中之人斜倚在绣枕上,广袖下露出一双纤长素手,交叠压着一柄绢扇放在膝上,扇面上大红牡丹衬着一双手冰冷如雪,大红盖头四角坠着宝珠轻轻垂落,掩去新娘眉眼。
少年半个身子探进轿子,与新娘近在咫尺,呼吸间盖头轻颤,红花仿佛在这一方织锦上苏醒,而天地正屏息等待着某个宿命的揭晓。
轿外惊天动地的动静没能惊醒轿中新娘,时间凝滞在这顶狭窄的轿子里,沉静笼罩住新娘。少年三指扣住新娘皓腕,果然平静不起层澜。他并指将真气渡入新娘丹田,内力却似坠入无底之渊,唯有寒凉的死气顺着指尖缠绕而上。
少年收手,捏住盖头掀起一角,见满头珠翠压着一张苍白的面容,纵然红衣如血,也不曾使他染些许颜色。
生死之事,物伤其类,哀伤在心上层叠漾开,少年为他压好有略微凌乱的鬓发,正要放下盖头,忽见鸦翼轻颤,一双青灰色瞳眸缓缓睁开。
少年“哦”了一声,再次探向新娘寸口脉,惊讶地发现刚才还沉默的脉缓慢而微弱地搏动。青灰色的瞳眸中映照眼前少年,恍惚许久,面容与那一日雨中的少年重叠:“是你……”
少年却不曾记住他,疑惑道:“阁下认得小道?”
公子青闭上眼睛,轻轻摇头,虚弱地问:“这是哪里,我为何在此?”
少年往外看去,似乎在确认位置:“这是东陵京畿,阁下本来已经死了,双亲伤心欲绝,忍痛为阁下办了丧事,却有人在灵堂上将阁下盗走,不知何故带到此处。小道许诺阁下兄长会将你带回去,一路追到这里。在山上休憩时,一只妖狐告诉小道,有纨绔子弟强抢民女,请小道救人,她肯付出一切代价。我看她心性不坏,想将她收为灵宠,便答应了她。没想到盗走阁下的两人将新娘换成了阁下,阴差阳错救了那女子。”
公子青心里有了谱,必定是紫菀打什么主意,将他跟那位新娘调包,不料遇上这少年,功亏一篑。
少年向他伸出手去,微笑道:“此处并非久留之地,详情以后再说。”
公子青略微支起身体,便又倒回去:“我没力气,你背我。”
“……好吧。”少年却召出重剑,将他抱到剑上,离去之前,先往斗法的地方去转了一转,那道人已趁机逃脱,他被点住玉枕穴,也不跑了多远,要追也能追上,不过……
抬头看去,天已亮透了,算了,还是先去见那妖狐一面,将事情告诉她,以免她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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