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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方录
马车轮骨碌碌地转着,车帘子隔开内外,那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依旧听得人心惊。
雨珠落在伞面上,噼啪作响,时间久了,听得人心烦意乱。广远支着伞站在皇帝身旁,最是能感觉到那股子悚人的凉意。
“陛下,马车已经走远了。”
李樾顿了顿,轻轻地应了一声。等那黑点越来越小直至后面消失无踪,他才收回视线。
皇帝方才尚且含着温情的双眸刹那间结一层冰霜,广远佝着腰,等主上发话。
“让付玟来见我。”
“是。”
付家府邸。
书房里,付玟站在书案前,手中笔如蛇行,白纸黑字,写得极其漂亮。
他旁边站着一人,瞧着模样生的不错,长眉斜飞入鬓,高鼻薄唇,本该是正气的长相,却不想一双眼中塞了些难言的促狭,生生让那张脸下了档次。
这人是付玟幺子,付霈。
付霈看了眼父亲面前题的几个大字,语气敬佩:“父亲的字实在是漂亮。”付玟手里还拿着笔,闻言叉腰一笑,乜斜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齐州那边有消息吗?”
付霈眸光一暗,交代道:“于大人没了。”付玟手一顿,面色开始难看起来。于维事儿没办成,命丢在那儿了。
“谁动的手?”
付霈摇头,只道:“没查出来,曲向原那老匹夫被吓得昏死过去,现下齐州由他那幕僚韦安卓坐镇。”
付玟捻着胡须:“宫里头可有消息?”
付霈道:“这个时辰消息应该已经递到陛下案前了,父亲,可是要重新推举人去齐州。”
付玟摇头:“不行了,于维一死,必然引起陛下重视,他定要自己经手。”
付霈皱眉,担忧道:“曲向原算是父亲举荐的,这些年从来就与付府交往密切,此番若是查到什么东西,势必要牵连付府。”
付玟眯着眼,颇为难过地开口:“这事儿闹得太大了,我也保不住他,”他看向儿子,“趁此机会,送他去吧。”
洪灾人员杂乱,最是送人走的好时机。
付霈点头,退了出去。
人还没走出房门,小厮便匆匆赶来。付玟面色一沉,两人对视一眼,问小厮。
“何事?”
“宫里头消息,陛下宣大人进宫。”
付玟将将跨进殿门,就觉察出那气氛的不对劲。李樾手里拿着厚厚的奏折,眉头紧锁。他对面站着大理寺少卿卫枋,正不错眼地盯着他看。
付玟上前一步跪下:“微臣拜见陛下。”没人应声,奏折却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付玟头一歪,面色发白。
李樾点了点下巴,让他自己看。
付玟低头把奏折拢到手里,翻开一看,最开头写着几行字:工部尚书付玟,贪赃枉法,侵占田地,罪无可恕——
后头还有密密麻麻的罪行,付玟眼前一花,看不下去了。
“陛下,臣冤枉啊!”
李樾挑眉一笑,垂眸看着他:“难不成这些都是捏造的吗?”付玟跪伏在地,嘴里来来回回盘着那几个字:臣冤枉啊!
“臣一片丹心,不曾有半点私心,从来都是一心一意效忠陛下体慰百姓,陛下定要相信臣啊!”李樾仰头,唇角笑意漾开。他起身,慢慢走到付玟面前,安慰他:“爱卿这些年来一片苦心朕是看在眼里的,只是这奏折递到朕手里,肯定要让人查验一番方能服众,这些时日爱卿就在家中好生歇息,我让卫枋去查,定会还爱卿一个公道。”皇帝一字一句地分析着,发自内心地为面前这位肱骨之臣考虑。
付玟心头升起一阵毛骨悚然的凉意。
他微微抬头,觑着皇帝面色。那些东西他明明已经处理得干干净净,皇帝本该查不出来什么的。
付玟低头,惶恐跪谢:“臣,遵旨。”话完,便连忙退了出去。
李樾瞧着那背影走出去,唇角勾起一丝笑,他敛眸,看着奏章上的字。
“卫枋,你按吩咐去查,面上松散些。”
“是。”
付霈打着伞站在府门外,见马车由远及近,连忙上前。
付玟的脸色不好看,平素最是疼爱幺子,如今却拉着脸。付霈心一沉,低声道:“父亲,可是出什么事了?”付玟看了他一眼,甩袖进了府门。
两人匆匆进了书房。
付玟刚站定,便扭头吩咐:“立刻准备,杀了曲向原。”付霈一愣,道:“儿子已安排妥当。不知此次进宫,是出了什么事?”
付玟现下心中怒气愈浓:“有人上奏,参工部尚书贪赃枉法。”付霈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他宽慰道:“父亲不必担忧,那些事早就抹干净了,他查不到付府头上。”
付玟道:“这些时日,我不得上朝,陛下会派人观察付府一举一动,让府中人注意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付霈点头应是,人却没立刻离开,他往前走了几步,低声道:“探子来报,在齐州地界发现了方录的行踪。”付玟捏着笔的手一紧,那笔几于折断。
付玟唇角一扯,带出抹阴森的笑 :“立马找到方录,一道杀了,此人决不能落入他人手里。”
“儿子知晓。”
门被人关上,整个书房只剩下付玟一个人,他面前的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写上了字。那两字写得潦草,不太看得出大概。
付玟盯着那两个字看了许久,面上笑意慢慢变得诡异。
云京与齐州的距离遥远,一路颠簸,巧盈听着车内不见减少的咳嗽声,终于忍不住了。
她掀开帘子,入眼的便是宋介清那张苍白的脸。怕惊扰到他,巧盈压着嗓子道:“公子,咱们歇会儿吧。”宋介清抬头,一张脸上疲色浓郁。
他那双眼睛深谭一般平静无波,只越过巧盈看了眼外面。
“好。”
巧盈闻言一笑,放下帘子跳下马车。
“区大人,公子说让大家休息。”李樾派来随行的人是禁军统领区奉。
区奉正低头检查马蹄,闻言道:“好,前面便是青州城了,我派人先去城中安排。”巧盈微笑:“麻烦区大人了。”区奉连忙摆手:“陛下派我保护君后,这些是我分内之事。”
巧盈点了点头,转身上了马车。宋介清靠在床旁,对着外头发呆。
巧盈心疼,把毯子往他身上带。
“大夫说公子不能太过忧思,对身子不好。”
巧盈还想说什么,却见宋介清眼底翻起一层层这些时日没见的情绪。
是痛苦。
巧盈喉咙发哑:“公子。”
宋介清扭头看他,轻笑道:“不必担忧,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分寸。”巧盈点头。
马车赶在天黑之前到了青州城,夜里整座青州城热闹非凡,全然没有了大旱带来的痛苦。
区奉安排好了住处,宋介清没吃下太多东西就草草睡了。巧盈服侍他睡下便端着东西下了楼。
床上的人掀开被褥,坐了起来。窗户哐的一声,宋介清慢慢走到窗前。四下黑暗,只能借着窗外的光看清窗边的东西。
那里多了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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