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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抢小孩了
一瞬空气凝滞如胶,赵先生先是一怔,然后朗声大笑起来:“可是见某没有三头六臂失望了?”
江与眠正搜肠刮肚,企图从她仅学的人情世故里翻出句漂亮话来打圆场。
赵先生甫一问,她下意识点头附和,倏尔摇头:“他们说先生长的凶神恶煞,但我观先生面容可亲,可见传言不可尽信。”
赵先生笑道:“小友年纪轻轻便能知道人言不可尽信很了不得。”
“先生,那我呢?”江岚好奇道。
“小郎君直言不讳也很是难得。”赵先生低头看向江岚,男童满眼是不染尘世的纯粹赤诚,对世界的求知探索。
他促狭一笑:“只是男儿生与天地间,万般选择所成苦果当自己承受。”
江岚闹个大红脸,声若蚊蚋:“谢先生教诲,我……下次不会了。”
赵先生唇边笑容渐盛:“只一眼见到的也不一定为实,譬如某只见了小郎君要把不爱喝的粥分给妹妹,若某走了便看不到之后小郎君要自己承担,还有你兄妹二人同甘共苦。”
江岚点头附和,很是认同。
却见赵先生话锋一转:“又譬如今日粥棚只见有心之人撩拨,却不见那些灾民也在暗地里盼望,都想吃的更好一点,过上顿顿百米面的日子。”
灾民啊,江与眠低头回忆。
她瞧得分明,在大汉别有用心挑拨下,围观的灾民中有人是真动了心。正如张娘子所言,贫民百姓日常也是米糠拌饭,谁能过上顿顿白米的日子,可却没人站出来替张娘子说话。
不外乎是隔岸观火罢了。
赵先生见只有江与眠在思考自己说到话,索性对江与眠问道:“小友可知为何赈灾只给两顿掺糠的粥?”
张娘子说了掺糠为了辨别真假灾民,那问题就在‘两顿’上。
江与眠想了想,道:“在家的时候一日三顿,因为阿婆说我们在长身体,要吃饱,不吃饱就没力气,所以两顿掺糠的粥让他们活下去但没力气?”
赵先生没评判江与眠说的对或错,再问:“小友可知为何让勉强果腹的灾民参与劳作?”
看来第一个问题是答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想找张娘子说话,这会莫名其妙来和赵先生玩一问一答。
江与眠有种被考量功课的错觉。
她恶趣味的想:因为要降本增效,现成的牛马不用白不用。
但很显然,这么歹毒的想法不能直说。
见江与眠迟迟未答,江岚耐不住性子,抢答:“在家我完成功课是分内之事,只有额外完成,阿婆才会奖励我好吃的东西,这叫赏罚分明。”
赵先生捋了一把胡须,呵呵一笑,转身负手向河边走去,“可是没有多得东西给灾民吃啊,灾民为何听话做事?”
“啊这……”江岚抓耳挠腮答不上来。
三人行至河边。
此刻日渐西沉,如熔金般灼灼地烧透了西边云彩,熔金倾泻而下,在河水里蔓延渲染开,绘出一副水中天。
水波微漾,溅起点点浮金,泼洒进眼中。
江与眠一时看得痴了,脑海中不停浮起赵先生的话。还差一点,答案呼之欲出。
她皱起眉,究竟是什么,万般不得其解。
河的两边忽然升起缕缕炊烟,在渐沉的暮色里悠悠盘旋。依稀可听见妇人呼唤未归的孩儿。
江与眠后知后觉,到了晡食的时候。
她竟想了这么长时间!
“有所缺,就有所求,灾民所求不过活下去,抓住他们需求,才能造就秩序。”身侧人俯瞰河水潺潺,语气淡然,好似置身事外,他就像这流水,不为谁所流,亦不为谁所留。
天边暂歇的晚霞好似藏进了他的眼里,蕴含万千神光。
久久未得江与眠回应,他眼中的光黯淡下去,整个人渐渐融进着暮色。
他张开手掌心,定定地看着被紧握石子,缓缓倾斜待石子滚落水中。
“饥寒起盗心,富足生乱心。”福至心灵,江与眠突然冒出一句话。
赵先生双手倏尔攥紧,石子棱角嵌进掌心浑然未觉,惊异地看向江与眠,目光锐利如刀锋:“你说什么?”
江与眠被吓一跳,飞速解释道:“让他们有东西吃,不至于走投无路干坏事,但不能让他们白得,吃太好吃太饱,免得他们生出不该生的心思。”
说罢,她鼓起勇气,迎上目光:“先生,我说的对不对?”
“好!”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三人转身看去,来人再熟悉不过,正是治灾多日不见的江时晴。
“阿爹!”江岚率先向父亲奔去。
江时晴伸手抚摸幼子头顶,远远作揖:“赵兄。”
赵先生作揖垂手,嘴角含笑,目光不经意间撇过江与眠:“江兄。”
只一眼,江与眠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下一瞬躲到江时晴身后,牵着人衣角,声若蚊蝇:“阿爹。”
江时晴低头看着江与眠雪白的小脸,伸手把她耳边落下的垂发绕到耳后。
“好孩子,去找你阿兄玩吧。”
如获大赦,江与眠头也不回地一溜烟往自家棚子跑。
惹得江岚在后面又追又喊。
对着人跑远的方向,赵先生赞叹:“江兄好福气,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如所有父母一样,江时晴听自己孩子被夸,心里乐得不行,嘴上仍是矜持,回了些诸如:哪里哪里,都是孩子母亲教的好;赵兄学识渊博,将来有了孩子,耳濡目染之下也必是人中龙凤。
一番客套下来,却是不知戳到赵先生什么。
只见人似是忧愁,长叹一声:“知音难觅,更何遑承吾志业的麟儿。”
“璞玉浑金,若能得,某必珍而重之。”言辞恳切,目光灼灼。
“哦。”江时晴眼尾微微下垂,沉默遮掩住眼底的情绪。
见江时晴不为所动,竟是要走,赵先生急切去拦:“江兄且放心,我必悉心教养,倾囊相授!”
江时晴直接给气笑了,他的孩子,他有说不养了吗?
“江兄三子二女,何故小气?”
再次被人拦下,江时晴眉头一跳,笑意不达眼底:“赵徵羽,羡他枝上子,何不种蓝田?”
想要?
自己生!
服了,讨口子见过,讨孩子第一次见!
二人不欢而散——江时晴单方面认为。
唯恐赵徵羽直接抢人,江时晴接下来是寸步不离盯着几个孩子,倒是被叫回一同行动的江臻月一头雾水。
“阿爹这是怎么了?”江臻月附身同江陆耳语。
闻言,江陆停下脚步,打量父亲的背影:“好像在防着什么?”
少年人于人情世故或许经验不足,但对至亲身上发生的变化却是极为敏锐的。
二人一停,跟在他们身后的江与眠一头栽上去,一双迷瞪的眼倏然瞪大,惊呼未出口,就被捂住。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三人做事好商量。
二人对视一眼问道:“眠眠,你瞧阿爹有什么不一样?”
“啊,阿爹怎么了?”江与眠无知无觉。
“你啊,眠眠你可长点心吧!”江臻月不争气地戳戳江与眠脑瓜。
捂着被戳疼的额头,江与眠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真觉得江时晴没什么不一样啊。
“点心?哪有点心!”听到吃的江岚可就不困了。
得了,又来个脑袋空空的,姐弟二人对视一眼,彻底无语。
“怎么停下了?”仅片刻未跟上,江时晴顿时转身走向几人。
江与眠打了个哈气,直把眼尾揉得发红,抱住江时晴一条腿,嘟哝道:“阿爹,我困了,什么时候归家?”
江时晴低头,那一贯肆意张扬的眼睛中露出一丝柔软:“快了,阿爹这就带你们回家。”
江岚见状立马抱住江时晴的另一条腿,期期艾艾:“阿爹,我……我饿了!什么时候能吃点心?”
此刻,被单方不欢而散的某人。
赵徵羽正清点盘算自己家当,想到什么,一拍脑袋,提笔往长长单子上再添一笔。
一旁的张芝掩嘴笑道:“兄长这是在做什么,可是看上谁家娘子,需要小妹牵线搭桥否?”
“芝娘快莫要取笑为兄。”赵徵羽扶额,苦恼道:“是为兄得见良才,想收于门下倾囊相授。”
“啊,这是好事啊,恭贺兄长找到继承衣钵的传人!”张芝竟是比赵徵羽还高兴,“我那贤侄现在何处?”
“芝娘莫要打趣我了,他父不许。”赵徵羽一想起江时晴刻薄刁钻的样子,长长叹了口气。
想到赵徵羽对外从事的行当,张芝有一瞬的迟疑:“这……兄长满腹经纶,不若与我那贤侄父母解释内情,兴许会有转机?”
赵徵羽双手捂脸,疲惫沉闷的声音从指逢透出:“那人是江霁之……芝娘,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张芝疑从心头起:“江……明府?”
怎会呢?这二人不是挚交好友吗?赵徵羽的底细江时晴最为清楚不过。
“兄长是如何对江明府说的?”
当下赵徵羽就把对话一一复述给张芝。
末了,他愤愤不平,小声嘀咕:“他有五个,分我一个又能怎得!我就想教一个……”
江明府当时估计也是自己这样吧,张芝心想,也难为人没有当场翻脸。
深吸口气,忍不了了。
张芝笑得合不拢嘴:“兄长啊,怪不得江明府不应。”
赵徵羽:“何解?”
“哪有人一上来就讨孩子的。”张芝抹去眼角笑出的泪花,她这个兄长啊,有时纯粹的过于直白,以至于总是得罪人。
“孩子都是爹娘的心头肉,兄长上来就要,也不说是收为弟子,又说一通珍之重之,悉心教养,不说还以为是过嗣!”
“我绝无此意!”赵徵羽腾一下站起来,面色涨得通红。
“兄长莫急,即是误会,解释开就好了。”张芝将人按下,余光里瞥见赵徵羽写的密密麻麻的单子,“兄长的诚意江明府会看到的。”
“再说,我与那江明府的娘子交好,且待我前去说和,必叫兄长得偿所愿。”
“只是不知兄长看重的是哪个?”
夜深了,天上寂寥星,窗内暖融烛。
一声惊呼打破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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