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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弃
一直到晨光熹微之时,郭嬷嬷推了屋门,惊觉贺砚仍坐在榻侧,“殿下——”
贺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眼神望榻上凝去,湛云双眸闭合,眼睫一动不动。
他便示意郭嬷嬷出了房门。
房门轻扣时,榻上的人睁开了眸子。
·
一大早湛云院中就来了人,说是大夫人唤她过去,卫茳差人来请的。
郭嬷嬷见已收拾清爽了的湛云,不禁笑道:“今个儿倒没有犯懒。”
湛云勉强笑了一笑。
“昨夜睡得很好。”
郭嬷嬷闻言垂眸,眼底掠过一丝晦暗,片刻后轻声将桃枝遣出门,转身握住湛云手,温声:“小云,有些话不该我这个老妇人来说,可如今你已长大了。”
若不是前些日子冬州起了暴乱,殿下又收到了那封不明所以的密信,或许,湛云这辈子都不会进宫。
而早在一年前,她便同殿下商议过,要带着湛云远赴安州扎根,远离皇城是非,当年旧事才可永无见光之时。
否则,湛云身份大白那日,将会牵连无数无辜之人。
她早早反对过殿下将湛云带进东宫,可殿下心意已决,如何也要把她留在身侧,要等击退叛党那日才可安心送她去安州。
可那一日,要等多久呢?
她如今看着仍旧亲密无间的兄妹,心中没由来得有些慌乱。
湛云闻言面色凝滞片刻,而后道:“我听不懂嬷嬷的意思。”
郭嬷嬷心领神会,湛云从小就单纯,自是不懂这些,她晨间已跟殿下隐晦提过安州之事,殿下应能懂得她弦外之音,可要跟湛云说,便得说得直白一些。
“小云可知殿下昨日为何来卫府?”
湛云缩了缩脖子,披风上的雪狐绒轻拢在她粉白的面颊,视线往下,小腿的伤处好像还在发烫,不知是药膏的余温还是别的什么。
“是来跟卫四娘子议亲的?”
她的尾音极淡,猫儿似的,似乎带着些意味不明的情绪。
郭嬷嬷欣慰道:“正是了,就算不是卫四娘子,也会是周娘子,李娘子,陈娘子……总之,他已是适婚的年纪,而皇城名门娘子,谁会容许夫君同她人比他们之间还要亲近?”
“就是妹妹,也不行。”
湛云眼神仍凝在地下,语气淡淡,“可哥哥说过,我们与亲兄妹也没什么分别。”
郭嬷嬷怔忪一瞬。
“但总归不是呀。”
湛云想起早晨听到的二人对话。
嬷嬷似乎是想尽快跟湛云去往安州,而哥哥虽迟疑不定,但语中仍透露出先前是有过此种想法的,或许在更早之前就起了心思。
这两日他们都举止异常,原是在想方设法要送走她。
湛云面色不显,隐在袖中的指尖却愈发冰凉。
她原以为哥哥会一辈子陪在她身边,她满心欢喜,就算是哥哥娶了亲要同她疏远一些她也是愿意的,只要不再次丢下她就好了。
但到头来,她还是等到了这一天,她此生的命运便是不断被人毫不犹豫地丢弃么。
从早晨哥哥离开卫府时她便一直思索,为何偏偏是近日。
郭嬷嬷的话让她恍然。
“我知道了。”湛云扬起纯真的笑意,“日后我一定会注意些,不会让未来嫂嫂误会。”
郭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牵着湛云往屋外走,“小云一向聪敏懂事,快些去见大夫人罢,关系要亲近些,日后才不会让人生疑。”
湛云轻笑。
收回视线后,眸中已沉下几分。
郭嬷嬷怕的是她生出不该有的妄意,毕竟她身份低微,比不得名门贵女,更没有卫四娘子那样绝色的容颜。那哥哥呢,为何也这样忌惮她要送走她,如若不是厌弃了她,那他怕的又是什么。
哥哥,既然注定要丢下我,为什么当初要捡我回来。
·
行至途中,湛云忽地按住胸口,眉心跳动。
桃枝忙问:“娘子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湛云摇摇头,走了几步忽地盯住桃枝:“你有兄弟姐妹么?”
“自是有的,家里人太多,弟弟妹妹等着吃饭,所以我和哥哥姐姐们很早便出来伺候人了。”桃枝点头。
湛云面颊泛起些薄红,想来是今日有些冷,风把脸都吹红了。
“那你……与你哥哥关系好么?”
桃枝想了想,“算是很好的,家中兄姐自小都疼爱我们,若是有肉吃,哥哥定是先会给我们。”
那倒很是正常了,湛云想,看来作为兄长,都是会这般关心弟妹。
既然哥哥只是像寻常兄长一般对待妹妹,那为何郭嬷嬷会有这样的担忧?难道原因竟在她身上么。
“娘子问这个,是在思索与大郎君之间的关系罢?”桃枝见湛云愁眉苦脸的模样,忍不住问她,“娘子是觉得大郎君待四娘子更好,冷着您一些是不是?”
湛云回过神,匆忙应她,“是啊,被你看出来了。”
桃枝在一侧喋喋不休,“其实大郎君对娘子们都是一样的,只是娘子您才刚回府中,不及四娘子与大郎君待的时日长,感情自然不比他们深厚,过段时日便会好了。”
湛云思绪还在方才之事上,又问桃枝:“你知晓什么是喜欢么?”
既然哥哥只将她看作妹妹,那郭嬷嬷自然怕的就是湛云不将他看作哥哥。
桃枝愣了愣,不知为何话头就扯到了这儿,她心口一顿,支吾道:“这——娘子是有了心悦之人么?”
前些日子曹颐之当着他父亲与贺砚的面说她是他心悦之人,当时她只当是曹颐之孩童心性,根本不懂何是情意,可后来曹颐之说,便是想等着她从冬州回来,无论多久,亦是因她,又不想遵从父母之命草草娶亲。
这便是心悦么。
那……
湛云越想越觉得可怖。
哥哥想将她送到安州,可她不想离他而去,哥哥会遵从圣上旨意与人议亲,而她却从未想过要与除他以外的人长长久久地生活在一处。
如今看来,郭嬷嬷所忧之事并不是没有道理。
她竟真对贺砚有了妄念么。
桃枝摇了摇湛云的臂膀,“娘子,娘子!您怎么不走了?”
她心惊胆战地看着湛云。
方才七娘子问她与大郎君的相处之道,而后又似有了心上人的模样,现今又像丢了魂似的,她很难不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处。
她眼瞅四下无人,附在湛云耳侧压低声音道:“娘子切不可做傻事啊!”
虽然七娘子从前养在庄子里,可听大夫人的意思,是刚出生时生了场大病才不得不如此,并非什么豪族秘辛,这便说明七娘子与大郎君分明就是同出一脉,怎可如此呢。
湛云只觉得心口、四肢、背心、头脑处处皆发热,额头上也起了密汗。
她稳了稳心神回桃枝:“我知晓。”
桃枝重重叹了口气,扶着神情恍惚的湛云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忽听后头传来声音,一颗心如坠冰窟。
“湛云。”
是卫茳的声音。
他从后面阔步过来,行到湛云身侧。
湛云垂眼,翁声:“大哥。”
“你心中还有气么?”卫茳盯着她垂下的眼睫,语中有些羞愧,昨日贺砚并未多说什么,可他当初立了誓,如今更是难堪,“你的伤可好些?早上我本来想亲自去接你,就是途中……”
“大哥哥无需挂怀,我一切都好,也并没有气。”
湛云往后退了一步,又跟他行了礼,随即绕开他走了。
全程倒是眼都没抬过一回。
如今湛云心中乱得很,自然分不出心神再处理别的事。
卫茳在原地稍愣,而后默默跟了上来。
桃枝自是敏锐察觉了些不同于平常的气氛,眼神不住在二人身上流连。
难不成,大郎君已知晓了七娘子的心意,昨日又因四娘子呵斥了七娘子,所以今日两人才这般怪怪的?
她眼神再往后扫时,冷不防跟卫茳的视线对上。
桃枝急急回头,扶着湛云快步走了。
·
湛云进了福宁堂先是跟大夫人见了礼,待大夫人亲切赐座后她才注意到堂中已来了不少兄弟姐妹。
除了大房的人,就连卫五娘和卫十郎也在。
卫四娘坐在最末,执着锦帕轻捂口鼻,似是有些不适。
卫茳一进门便见她这副病弱的模样,当下便道:“此处没有外人,四妹做给何人看的?”
卫四娘猛地一咳,求助的眼神往大夫人那儿去。
大夫人即刻呵道:“大郎如何说话的?惊澜是你妹妹!你不护着就罢了,只会揭她的短。”
卫茳掀摆往那儿一坐,沉声道:“道完歉便可回去,不必装些样子。”
本该把她带去湛云院中,可是母亲还是顾及了颜面,这才让他们都一同过来。
卫四娘闻言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泪意又涌上来,拿开捂面的锦帕,不管不顾吼道:“为何非要我来,我是不该设这个局,可我又没求她过来救我,更没有推她,自己不长眼受了伤能怪谁?我还没怪她坏我好事!如今婚事也没了,颜面也没了,究竟还要我如何做?”
“放肆!”大夫人拧眉,一掌拍向案几,“你哪里还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卫五娘适时开口,状若无意道:“大伯母,四姐姐的确没推,是她的侍女桑桑推的吧?”
卫四娘正愁无人撒气,当下也拍案而起:“你这个搅乱的,别来我们福宁堂,想攀扯我身边的人,门都没有!”
眼前很快一派混乱,湛云这才厘清缘由,恐怕是卫茳想的这出。
于是连忙跟大夫人说:“母亲,四姐姐身体未愈,还是让她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不需要什么道歉。”
堂中静寂无声,目光都放在湛云身上。
湛云见大夫人没有动作,又看向卫茳:“大哥哥。”
卫茳愣了一瞬,旋即坚定道:“不可。”
他向来标榜家风严正,自有他的原则。
卫五娘不解湛云这是何意,只抱臂预备看好戏。
卫四娘更是想不明白湛云要做什么。
湛云吸了吸鼻子。
她从前不知,如今知晓了自己的心意,才懂了卫四娘。
她压抑下喉间与鼻腔中的酸泛,既与哥哥无缘,她要在离开皇城前为他做最后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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