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怨梨风

　　纪雁行没什么反应，苏明衿倒是比他更反应更激烈点。

　　她看去，果真见母亲身后跟着两个人，正是玉霰和霎雨。

　　和苏明衿对上视线，两个都低下了头，有点羞愧。苏明衿只好又转头看向花林入口的几个侍女，她特意叮嘱了一有来人就马上通报给自己，没成想一看到当家夫人就什么都忘了。

　　她没听懂兰自秋的话是什么意思，也就没有帮腔，而是转头去看纪雁行是什么反应。

　　纪雁行自然地将抬起去摘梨花的手又放了下来，语气不见起伏，“是我不小心落了一枚簪子在水里，马上就捞了上来。兰夫人，有什么问题吗？”

　　发簪。

　　苏明衿心神一动，立刻就知道了他指的是什么。她又探探头去看纪雁行的手上有没有簪子，虽然上一世她在宴会上亲手接过了那枚心心念念许久的簪子，但这一世，已经有很多事情都在她的行事下发生了改变，她也不确定纪雁行是否还会同上一世一般仍然送她那支她很喜欢的发簪。

　　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纪雁行好笑地回望过去，摊开手示意自己没有带出来，苏明衿又不好意思的回了头。

　　兰自秋也看见了，怒其不争地瞪了女儿一眼，道，“如果只是一枚簪子，那我倒也不至于这么生气，七殿下，明衿在这里，我也不好意思将话讲的太直白，但你扪心自问，午前在池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个人都是什么语气啊？

　　苏明衿这才发觉不对，隐隐约约的火药味连她都感觉到了。

　　不对啊，母亲不是最喜欢纪雁行了吗？昨天晚上态度还挺温和的，怎么一天就改变了这么多？

　　她看向纪雁行，见他神色淡淡，不见被针对的急躁。

　　纪雁行道：“相府梨花正盛，我前来观赏而已，不巧金簪尖锐，刚好划破了手，是以才弄脏了苏府的水。”

　　他抬头，“兰夫人，这个解释满意吗？”

　　“哦？是吗？”兰自秋也不知道信没信，转头看向纪雁行身旁的女儿，语气听上去有点凉薄，“明衿，还留在那里干吗？七殿下想看梨花，你日日待在相府，也没看够吗？”

　　苏明衿快吓死了。在一旁听得战战兢兢，不敢离开，也不敢劝阻。

　　她很想上去摇醒自己的母亲，你面前站着的是个不折不扣的皇子，哪怕他的生母身份低微，他也是天横贵胄，皇帝亲子！你有什么资格去质问他？

　　她也很想去提醒纪雁行，你眼前站着的是雍朝第一权臣苏观屏的发妻，富甲一方的兰氏嫡女，同她争锋相对，究竟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她瞥了一眼纪雁行，见他好像没有动怒的迹象，才走向兰自秋。

　　一碰上母亲的手臂，她就拉着兰自秋走，盼望着她不要再说更多嘲讽纪雁行的话。

　　梨落纷纷，纪雁行面无表情地看着苏明衿头也不回的身影，不见声响。

　　从梨花林到苏明衿的房间不过一墙之隔，母女俩一路上氛围也挺僵持，但一坐下后，兰自秋还是忍不住火急火燎地同苏明衿透了底。

　　"你这次，算是摊上大事了。"

　　苏明衿故作惊讶，“怎么会？就因为我同七殿下走的近了一点吗？”

　　“那自然不是。”兰自秋否认，犹豫了一下又接道，“但也和他有点关系。”

　　趁着午宴已散，兰自秋屏退侍女后就开始同女儿认真讲她在虞咏溪那里都打探到了什么，午后沉闷，只刚听了个开头，苏明衿便已是昏昏欲睡，“阿衿，你有在认真听吗？”兰自秋故作不悦道。

　　“听到啦，你说太子涉嫌通敌叛国，贵妃属意让儿子夺嫡。”苏明衿揉了揉眼睛，“然后呢，同纪雁行有什么关系？你下午为何要同他这个态度？”

　　她看向母亲，发现母亲也正神情莫名地看着她。

　　“...我说错什么了吗？”苏明衿有点迟疑地发问。

　　兰自秋道：“这些我刚刚都没有提到。”

　　苏明衿一时怔住了。

　　"阿衿，是谁和你说的这些，七殿下，还是十一殿下？"

　　苏明衿不说话了，她有些狼狈地躲开母亲询问的视线，“那你刚刚说了什么，娘，再和我说一遍吧。”

　　兰自秋也不是真想逼女儿说出什么，她一向对女儿自己的决定十分尊重，并且过了今日，她就已经算是一个真正能自我选择自己命运的人了，自己再怎么疼爱她，也不能陪她走一辈子。

　　“我说，”兰自秋沉沉地凝视着苏明衿，“太子上书请求迎娶你为正妃。”

　　苏明衿不解："这不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吗？"

　　兰自秋看上去有点生气：“是啊，中秋宴的时候不是已经明确拒绝了吗？”她看向苏明衿，语气有点沉重，“我不管其他两位殿下和你透露了什么，太子大难临头，不想着如何保全自己，反而这个时候想要拉你，拉整个苏府下水。”

　　“居心叵测。”见母亲久久不说话，苏明衿接话道。

　　兰自秋这个时候也不在意什么天家权威了，叹了一口气，“明贵妃在昨日太子上书时就提醒了皇帝他已经说了婚约只是一纸戏言，是以圣上才说容后再议。”

　　“圣上会怎么想太子此举，我也不知道。是认为苏氏同外族也有牵连，还是认为外族想要祸水东引嫁祸栽赃苏氏，亦不得而知。”

　　怎么回事？上一辈子没这事啊？苏明衿虽然有点事情脱离预期的慌张感，却并不后悔。

　　兰自秋看到了苏明衿的脸色，有点怀疑，“十一殿下没同你说吗？”

　　“没有。”苏明衿道。

　　“那贵妃应该是没告诉他吧，”兰自秋自言自语，转头又话锋一转，“但是明日你入宫拜见贵妃，却要小心谨慎。”

　　“明贵妃昨日在御前的话，说是救了你的命也不为过，就算十一殿下不提，贵妃娘娘亲赏贺礼，按理来讲也该去谢恩。”

　　“本来应该是我陪着你入宫的，但是十一殿下如此盛情，拒绝反而难看了。”兰自秋语言中也有着身不由己的无奈，“明日你就紧跟着十一殿下吧，他待人倒是一片真心，不会害了你。”

　　苏明衿不敢苟同。她犹豫了许久，还是张口问道：“娘，那虞夫人有没有同你讲西北密信的内幕啊？”

　　上辈子她没有听到兰虞谢三人的对话，母亲在会后也没有和自己有这么一场促膝长谈，一时半会让她有点把握不住事情到底发生了多少改变。

　　“圣上都查不到的事，我又怎能清楚？”兰自秋将杯中的水一口饮尽，有点惆怅。

　　苏明衿默然，密信案牵扯甚广，明面上主涉人只是一个太子，后面却断断续续的又牵扯上了自尽了许久的废后，乃至好几个在京城都排得上号的世家大族，说是一纸动京城也不为过。

　　下午的太阳有点毒辣，阳光照进苏明衿房间，兰自秋坐着也觉着有点热，她起身走向窗户旁，向外探了探，才关上窗，“阿衿啊，好好的梨花树怎么砍了，你看现在，太阳这么大，连个遮阳的物件都没有。”

　　苏明衿欲盖弥彰地也喝了一口茶，不敢回话。

　　她不想提纪雁行，兰自秋却不肯放过她。她又靠着苏明衿坐了下来，轻声解释道：“阿衿，今日在梨花林，我不是有意要给七殿下脸色看。”

　　她叹了一口气，“他是皇子，哪怕再不受宠，我也不会如此同他说话。”

　　“但是你早些时候，是不是同他闹矛盾了？”

　　苏明衿一惊，“没有吧...”她努力回想着今日的流程，她午宴前就见了纪雁行两面，后面一面还只是匆匆一眼。

　　难道一句“恩公”就生气上了？苏明衿摇摇头，并不觉得纪雁行是气量如此之小的人。

　　兰自秋有点担忧地看向女儿，“午宴快开始时，我从花林前经过，看到他拿着个簪子，脸色不太好。”何止是不太好，简直面沉如水，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兰自秋到底是体面人，用词还是太过委婉，所以苏明衿一时也没会意，回应道：“啊，那簪子是我求着他送我的，但是他到现在还没给我呢。”

　　兰自秋看着女儿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点点头，“你和他保持点距离，多事之秋，苏府自身难保，再拖累了七殿下就不好了。”

　　“你也别怨我，我午时也是一时情急，怕他欺负了你。”兰自秋回想着她刚入门时看到的场景，“他一只手在你面前举着，你又是泪眼婆娑的样子，我吓坏了，就怕你们起了什么冲突。”

　　兰自秋不说还好，她这么一描述，苏明衿发现那个姿势那个氛围，确实容易让人误会，她讪讪一笑，“娘，七殿下赏花呢。”她努力地让自己挤出一个真诚的笑容，让自己的话显得更加可信，“真的，母亲。发簪也是给我的，你别操心他了，他本事可比我们想象的大得多。”

　　兰自秋捏了捏她的脸，“我哪是关心他啊，你个小没良心的。”

　　她还正欲说些什么，贴身嬷嬷崔氏却来敲门了，“夫人，有宾客喝醉了，正在大堂闹事呢，你快来看看吧。”

　　兰自秋皱眉起身，“这是多久没碰过酒了，怎的得别人家及笄宴上都能喝醉。”她转头对苏明衿，“你就先在房里歇息会吧，忙碌了一上午了，刚刚看你也困了。”

　　“近日不要随意出府，更不要随便出京城，别让有心之人抓到了把柄，”

　　苏明衿点头乖乖称是。

　　待兰自秋走了，她也确实却困了，她外出从门外的藤椅上拿了条褥子，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看着自己。

　　她转头，却有没发现异样。

　　苏明衿摇摇头，拿着毯子进屋了，一觉好眠，没发觉有个人在她窗前站了良久。

　　一声轻叹，一个放着凤凰簪的黑木盒子，被纪雁行轻轻放在苏明衿的案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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