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里时光

　　村口那棵老槐树，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这场肃穆的仪式默哀。树下早已聚集了许多人，邻里乡亲们的脸上都挂着凝重而庄严的表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小鱼被爸爸紧紧牵着手，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每一步都显得有些沉重。
　　祭祀的场地设在家中的堂屋，四周用竹篱笆围起，这竹篱笆象征着阴阳两隔的界限，将尘世与逝者的世界暂时划分开来。中央搭起的简陋却庄严的灵堂，是对爷爷最后的缅怀之所。爷爷的照片被放大，高高挂在最显眼的位置，照片中的爷爷依旧笑得那么温暖，那笑容曾无数次陪伴小鱼度过快乐的童年时光，可如今却让小鱼的心里像被重重一击。
　　灵堂前，爷爷的遗体已被清洗干净，穿上了寿衣。在土家族的习俗里，清洗遗体寓意着洗去逝者生前的尘埃与烦恼，干干净净地去往另一个世界；寿衣则承载着家人对逝者的美好祝愿，希望他们在那边衣食无忧。爷爷的腰上捆着白纱，这白纱是孝意的象征，代表着晚辈们对长辈的敬重与不舍。脸上盖着白纸，传说这白纸能让逝者的灵魂得到安宁，不受尘世纷扰。
　　此刻，爷爷静静地躺在棺材中，小鱼熟悉的叔叔们正忙碌地布置着。有的在摆放祭祀用的物品，那些祭品，如香烛、纸钱，是为了让爷爷在另一个世界有足够的物资生活；有的则在低声讨论着仪式的细节，三至五位歌师围坐在灵堂前，他们肩负着用歌声送爷爷最后一程的重任。
　　灵堂是由雾蒙蒙的油布纸搭建而成，到处挂着白灯笼，白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逝者未散的灵魂。棺材周围挂着各种图画，这些图画内容丰富，有悼亡、慰生、讲历史、说故事、打哑谜、天上地下，它们是土家族文化的传承，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向后人讲述着先辈们的故事，也是对爷爷一生的回顾与铭记。
　　随着一声低沉的号角声响起，祭祀仪式正式开始。
　　特有的土家语歌谣在空中回荡，那歌谣像是从古老的岁月中飘来，带着神秘而庄重的力量。身穿孝服的小鱼，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与敬畏。歌师们用领唱、帮唱、接唱、对唱的形式，唱起的唱词多为颂扬逝者一生辛劳和讲述土家族神话传说、历史故事。通过这些唱词，爷爷的一生仿佛在小鱼眼前缓缓展开，他的勤劳、善良，都被一一诉说。这不仅是在悼念逝者，更是在安慰生者，让大家知道，爷爷的一生虽然结束了，但他的精神会永远留在亲人们的心中。
　　大人们开始轮流上前，向爷爷的照片鞠躬，有的甚至泣不成声。邻居们也满脸悲痛，他们和爷爷相识多年，那些一起劳作、一起聊天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如今爷爷离去，他们的心中满是不舍。
　　小鱼的爸爸，平日里坚强如山，此刻却在一旁呜呜呜地哭起来，那哭声里饱含着对父亲深深的思念与无尽的遗憾。小鱼看到爸爸如此伤心，不知不觉中，一种哭的欲望慢慢爬上来，从嗓子眼，爬到鼻子，到眼眶。
　　而奶奶，一直静静地站在灵堂一侧，眼神空洞而哀伤。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被无尽的悲痛哽住了喉咙。她与爷爷携手走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那些一起经历的风风雨雨，如今都化作了心中最深的痛。她的脸上没有大哭大闹的悲戚，只有深深的落寞，仿佛整个世界都随着爷爷的离去而失去了色彩。
　　灵堂的人群里放着有木炭燃烧着的围盆，这围盆里的炭火象征着生命的延续与家族的温暖。跳丧的人穿着白衣服，带着黑袖口，他们的表情冷漠肃穆，似乎半分生气也没有。在土家族的传统中，跳丧并不是对死亡的悲伤，而是一种独特的送别方式，他们相信通过这种舞蹈，可以让逝者的灵魂顺利去往另一个世界。领舞的人大声叫道：“请出来，请出来，” 紧接着几声急促的唢呐声响起，擂鼓大作，鞭炮阵阵，跳丧的人在棺材尾狂劲亢奋地起舞，全身不断上下颤动，每跳一步都用脚紧紧抓住地面，仿佛要把对逝者的不舍都融入这舞蹈之中。而高亢入云的丧歌响彻夜空，这歌声，既是对爷爷的告别，也是对生命轮回的敬畏。
　　小鱼愣愣地看着，听着孝歌，她的眼眶红红的。她记得爷爷总是一边抽着旱烟，一边给她讲那些古老的故事。现在，这些故事变成了歌，飘荡在灵堂里，小鱼感到爷爷仿佛还在身边，他的声音，他的笑容，都在这歌声中一一浮现。小鱼的心里满是不舍，她想起和爷爷一起在田间奔跑的日子，想起爷爷给自己做的小玩具，想起爷爷在自己生病时的悉心照料。如今，这一切都只能成为回忆，小鱼觉得自己的世界好像缺了一大块，空落落的。
　　第二日凌晨，举行发丧仪式。这天，下着很大的雨，空气中布满着浓浓的湿冷气息，仿佛连老天也在为爷爷的离去而哭泣。围盆的火花四溅，道士先生嘴里念念有词，围绕棺木转圈，拿着火把绕着灵柩挥舞，然后将火把扔到门外。这一系列动作有着特殊的寓意，道士通过念咒、挥舞火把，意在为逝者驱散沿途的邪祟，照亮他们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道路。
　　小鱼目睹着人们把爷爷的棺木抬出灵堂，绑上龙杠。龙杠在土家族丧葬中有着重要意义，它象征着将逝者送往安息之地的交通工具。小鱼跟随队伍，走在爷爷棺材后面，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和泪水混在一起，她的脚步沉重而缓慢。到达墓地后，道士在墓井烧芝麻秆热井，这是为了给爷爷的安息之所带来温暖；撒小米画八卦，意在为爷爷的灵魂营造一个祥和的环境；滴雄鸡血驱邪，希望能赶走一切可能侵扰爷爷的不祥之物。然后将棺木放入井中，喷酒撒雄黄，这些都是为了让爷爷在地下能够安息。
　　棺材很重，叔叔们喊着 “一二一二” 的加油声，将棺材由肩边移到墓边，绳子捆着棺材缓缓放置在墓坑中。小鱼看着爷爷的棺木慢慢被泥土覆盖，她的心也像被重重的石头压住。她想起爷爷对自己的疼爱，想起爷爷说过的每一句话，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小鱼也学着大人的样子，捧着一抔又一抔黄土，洒在爷爷的棺材上。同时，泥土伴着风雨溅在小鱼的身上，她却浑然不觉，此刻，她只想用自己的方式，再为爷爷做最后一件事，送爷爷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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