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蓝轨迹

　　周子轩事件后，谣言渐渐平息，但桑榆感觉有什么东西变了。

　　她和裴青砚之间那种若有似无的亲近感，似乎被蒙上了一层薄纱。

　　-

　　五月的风带着点热意，吹得教室后窗的梧桐叶沙沙响。
　　桑榆盯着数学卷子上的函数图像，那道解析几何题，她卡了快十分钟。

　　“辅助线画反了。”
　　旁边突然递过来半块橡皮，裴青砚的声音压得很低，“过A点作垂线，不是平行线。”

　　桑榆抬头，看见他正看她的卷子，阳光透过他的发梢，在草稿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她哦了一声，擦掉重画，果然顺多了。

　　课间操结束，林小满抱着袋薯片冲进来，塑料袋哗啦响。

　　“桑榆！你看我妈给我带的芒果干，超甜！”她塞了一片到桑榆嘴里，又递一片给裴青砚，“你也补充点能量呗？”

　　裴青砚接过一块，放进嘴里尝了尝。

　　放学路上要经过一家文具店，桑榆想买本新笔记本。她站在货架前犯难。
　　本子封面全是花花绿绿的，在她眼里都差不多是灰的。

　　“想要哪本？”突然传来一道熟悉声音。

　　桑榆惊了一下，对上裴青砚的视线：“好巧，你也来买东西吗？”
　　她其实挺惊讶的，没有料到这么巧，又遇见了。

　　他嗯了一声：“来买要用的试卷。”

　　说完，他又看着桑榆，重复了一遍：“你想要哪本？”

　　他看出了桑榆的犹豫。

　　“要厚点的，能记数学笔记。”
　　她伸手摸了摸，“这本摸着还行……就是不知道颜色傻不傻。”

　　他拿起那本，指尖划过封面：“浅蓝的。”
　　顿了顿又说，“不傻，挺干净。”

　　桑榆笑了，让老板包起来。
　　走出店门时，看见周子轩带着几个人在对面巷口晃。他看见桑榆，故意咳嗽了一声，眼神怪怪的。
　　裴青砚往她身边靠了靠，脚步没停，像没看见似的。

　　出来没多久，桑榆手机就响了。
　　是妈妈的电话，声音哑哑的：“阿榆，我今天咳得厉害，你……能不能早点回来？”

　　她心里一紧：“我马上回来！”

　　“阿姨身体不好？”

　　“嗯。”

　　“老毛病了，换季就犯。”桑榆低着头，踢着路上的水洼，“总说没事，其实我知道她熬得辛苦... ...”

　　他没说话，只是脚步放慢了些，他忽然说：“明天我给阿姨带点梨膏糖吧，我奶奶以前咳，吃那个管用。”

　　桑榆抬头看他，她嗯了一声，声音有点闷。

　　-

　　桑榆推开家门时，客厅没开灯，只有厨房亮着盏小灯，昏黄的光裹着股淡淡的药味，漫到玄关来。

　　“妈？”

　　她换了鞋往里走，看见母亲正蹲在灶台前，背对着她咳嗽。
　　那咳嗽声像被什么东西卡着，一声比一声急，肩膀抖得厉害。

　　“回来了？”
　　母亲转过身，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手里还攥着锅铲，“刚给你留了点粥，在保温桶里。”

　　桑榆放下书包冲过去，伸手摸了摸母亲的额头。
　　比平时烫些。
　　“您又没吃药？”她皱起眉，扶着母亲往客厅走，“说了让您别做饭，我回来买就行。”

　　“没事，就熬个粥，不费力气。”

　　母亲被她按在沙发上，还在念叨，“外面的东西没营养。”她指了指茶几，“药吃了的，在那盒子里。”

　　桑榆瞥见茶几上的药盒，瓶盖没拧紧，几片白色药片滚到了边缘。
　　她弯腰捡起来，又去厨房倒了杯温水，递到母亲手里：“再喝口水，润润嗓子。”

　　母亲握着水杯的手轻轻晃了晃，水洒在杯沿，顺着指缝滴在沙发套上。
　　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
　　她慌忙想去擦，被桑榆按住手腕。

　　“别动了。”
　　桑榆抽了张纸巾，一点点擦去她手背上的水渍，“我去拿体温计。”

　　药箱在电视柜最下层，积了层薄灰。
　　桑榆翻出玻璃体温计，甩了甩，递到母亲嘴边：“含五分钟。”

　　母亲乖乖张开嘴，含住体温计的玻璃头，眼睛却望着茶几上的保温桶，含糊不清地说：“粥里放了山药，你上次说胃不舒服，吃这个养胃。”

　　桑榆“嗯”了一声，蹲下去打开保温桶。
　　白粥冒着淡淡的热气，山药块切得方方正正，沉在粥底。

　　她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母亲嘴边：“您也吃点。”

　　母亲摇摇头，躲开勺子：“你先吃，我等会儿……”
　　话没说完，又被一阵咳嗽打断，她侧过身，用手背捂着嘴，肩膀抖得厉害。

　　桑榆放下勺子，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里发紧。

　　她突然感觉，
　　母亲变化好大，瘦得颧骨都凸了出来。
　　她摸了摸母亲的胳膊，确实比之前又瘦了些，毛衣空荡荡地晃着。

　　37度8。

　　不算高烧，却足够让本就虚弱的人难受。

　　“有点烧。”
　　她把体温计放回药箱，“我去给您找点低烧药。”
　　“不用不用。”
　　母亲拉住她，“老毛病了，捂捂汗就好。你快吃粥，凉了就腥气了。”

　　桑榆没听话，反而去厨房倒了盆温水，拧了毛巾敷在母亲额头上。

　　“您躺着歇会儿。”
　　桑榆把沙发上的薄毯拉过来，盖在母亲腿上，“我把粥热一下，等会儿您多少吃两口。”

　　母亲点点头，眼睛慢慢闭上了，呼吸却还是带着点喘。

　　她的眼睫颤了颤，没睁开，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棉絮，带着点病中的恍惚：“还记得你小时候吗？”

　　桑榆正往保温桶里倒热水，闻言动作一顿，转头看她。
　　昏黄的灯光落在母亲眼睑上。

　　“那时候你才五岁。”
　　母亲的嘴角慢慢翘了点弧度，像是陷进了柔软的回忆里。

　　“总爱偷藏糖，藏在床底下的饼干盒里，结果被老鼠啃了半盒，你抱着空盒子坐在地上哭，眼泪把脸糊得像小花猫。”

　　桑榆鼻子有点酸，低低“嗯”了一声。
　　其实她记不太清了，只模糊记得母亲当时没骂她，蹲下来笑着帮她擦脸，说“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妈妈再给你买”。

　　母亲闭着眼歇了会儿，呼吸慢慢匀了些，忽然轻轻叹了口气，睁开眼瞅着桑榆。
　　“你小时候啊，特馋。”
　　她声音有点发飘，“那会儿家里不算好，就药箱里有瓶枇杷糖浆，你趁我不注意，踩着小板凳够下来，偷偷喝了小半瓶。”

　　“后来被我发现了，要打你，你抱着我腿哭，说‘妈妈不生气，阿榆以后不偷喝了，留着给妈妈咳嗽时喝’。”
　　母亲笑了笑，眼角堆起细纹，“那时候你才三岁，丁点大的人，倒懂得疼人。”

　　“你打小就犟，受了委屈不爱说。”
　　母亲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喘，“我这身子骨，自己知道，拖不了多久了。”

　　桑榆猛地抬头：“妈！您说什么呢，好好养着就好了。”

　　母亲笑了笑，没说话。

　　一切妥当后，桑榆回到卧室。
　　走到窗边拉开点窗帘，外面的路灯昏昏沉沉亮着。
　　她望着那片模糊的光晕，忽然很怕，怕哪一天这盏灯灭了，家里就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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