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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
“这次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田二抚着莲子的长发,低声问,看着莲子的眼睛。
明明二哥说话的语气温柔了,但莲子却真的开始害怕起来。
“为了你,为了二哥。”莲子急切地答道,将二哥的腰抱得更紧。
“撒谎。”
“没撒谎!就是为了二哥。”莲子将脸埋在二哥胸膛,声音闷闷的,“我想再见到二哥,我想你。”
良久。
田二轻轻地叹了口气,拉上莲子的手,带他走到屋檐下。
田二坐到长凳上,莲子顺势横着坐进二哥怀里。
“我去找过你。”二哥的话一出口,莲子又是一僵。
田二却没停,一手揽在莲子腰后,另一手捏住莲子的手,随意把玩手指,“早在七年前,你就离开陈升那儿了。”
“七年。”田二顿住,看着莲子,伸手抚上莲子脸颊,“七年我都在找你,后来他们说,你早就死了。”
田二最后两字说得极轻。
当年田二还是一个在地里刨食的泥腿子,去到陈府,根本进不去,也没有理由再去找莲子。
偶尔一两次运气好,能在门口看见莲子。
甚至有一次,他们在街市相遇了。
该死的,为了挣一口气,田二直接冷视略过了。
后来好歹攒了些家底,出门在外,也被人尊称奉承一声“田老板”。
陈府却落寞了,田二主动递出橄榄枝,邀陈大娘子同坐雅间谈生意。
待他再问起“莲子”这个人,却只得知了一条死讯。
怎么死的。
惹怒了老爷,被打得只剩一口气,丢进了乱葬岗。
田二想接走莲子的孩子,却又从那群人口中得知。
莲子刚进陈府一月,孩子就流掉了。
那群人不知他与莲子的干系,说起莲子也毫不顾忌。
说莲子贞洁烈哥儿,自己将肚子撞向柱子,死也不想要那个能保他富贵的孩子。
莲子过得不好。
比起在宋家的日子,更不好。
田二已经记不清听到这些话时的心情,只记着他当时心在滴血。
田二低声喃喃:“我去那片坟山,那片山那么大,曝尸荒野的人那么多,我总在想,是不是其中一块骨头就是你的。”
莲子心里难受着,鼻梁骨酸胀得厉害。
“七年都不回来,现在说是为了我回来的。”二哥将他鬓边的碎发挽到耳后,拉起他的手吻他的手心,问他:“莲子,我还能相信你吗?”
“再信一次吧。”莲子声音更轻,不敢抬头。
“好。”田二应答。
蝉鸣吵得人心慌,这样热的天,莲子却觉得有些冷,他往二哥怀里缩了缩。
“你回来那一月,我对你那样冷淡,在心里怪二哥吧?”
莲子摇摇头,那怎么可能。
“你回来了,却是直接回的宋家,我心里有气。”
莲子吸了一下鼻子,“我当时,担心二哥看见我会生气,我想慢慢来,宋家对我不好,我想二哥也许会可怜我。”
田二笑了下,“七年都没你一点消息,我其实已经快死心了,但你又好生回来了,能走能笑,我是生气,气你七年都了无音讯。”
“我其实挺贱的是不是,没见着你时,盼着你能活得好些,可真见着你,又怪你活得好。”
莲子哽咽出声。
他过得不好。
离开田家的每一天,都过得不好。
下巴被轻轻抬起,莲子泪眼朦胧地瞧着二哥。
他主动将嘴唇凑上前,眼泪带着清鼻涕糊了二哥一嘴。
除此之外,莲子笨拙地想不到其他方式再安慰二哥。
田二眼角也红着,笑了下,抬手将人抱起,去到屋内拿了手帕,再坐回床边,给莲子擦鼻涕,随后将他拢进怀里。
“埋汰小鬼,以后别再走了。”田二将脸埋在莲子颈侧,轻声道。
莲子抽噎着,没有回答,只是将二哥抱紧了,一刻都不想再分离。
——
半夜时分,莲子发烧了,浑身烫得厉害。
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感觉头重脚轻,天旋地转。
二哥在给他穿衣服,要带他去郎中那儿。
莲子伸手拉住他,“二哥别走。”
“你乖些,我就不走。”
莲子其实没烧到神志不清的程度,但闻言还是笑着点点头,“我会听话。”
小时候生病,二哥也这样哄他。
田二急着,开始后悔昨日顺着莲子胡闹那一通。
再想到在宋家那个畜生。
莲子昨日应该是受了许多惊吓,身上又那么多被刀割的口子。
拿厚一些的衣服将莲子一裹,田二抱起莲子往外走。
夏日的晚风也是偏凉的,田二将莲子的头也裹起来。
“二哥。”莲子哑着嗓子出声。
“嗯。”田二走得急,声音有些喘。
借着月光,路倒也亮堂,但郎中一家离他这儿有些远。
过了一小会儿,田二还以为莲子又睡着了,莲子才缓缓道:“我老是给二哥添麻烦。”
“胡说,生病算什么麻烦。”
莲子轻笑,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喉间有血腥气,莲子连血带口水一起吞咽下去。
他自己的身体,他最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莲子喜欢二哥这样关心他,为他着急。
田二走得更快了,额间很快渗出细汗,“小宝,睡着了吗?”
“还没有。”
“很快就到了。”
“我疼。”
“哪疼啊?”
“哪都疼,脑袋里面最疼。”
莲子喜欢这样跟二哥一问一答,深夜寂静得,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和二哥两个人了。
“二哥亲我一下,亲我我就不疼了。”
田二低头,还隔着衣服,在莲子脸颊的位置轻轻贴了一下。
莲子高兴得,浑身都轻飘飘的。
他自己掀开衣裳一角,漏出烧得绯红的脸颊,眼里含着水雾,在月光照耀下,那双眼显得格外亮堂。
“刚才不算,要真的亲。”
拐过一个弯,已经能看见赵郎中家了。
田二低头,寻着莲子的嘴,又贴了一次,感受到莲子脸颊上的温度,急得恨不得直接飞到那边去。
“盖着头,不能再吹风了。”田二将那衣裳重新给莲子蒙住。
盖着衣服其实有点闷,但莲子还是听话地点头。
“二哥刚才喊我什么?”莲子脑子确实有些转不过来,但反应过来时,心里觉得更甜滋滋的。
“什么?”田二踏上赵郎中家的地坎,敲门声急切。
“二哥刚喊我小宝了。”
“是,小宝乖一点。”
“我都多大了,二哥还愿意喊我小宝。”
有人来开门了,二哥没有回答他,莲子自己在心里琢磨,愈发高兴。
生病的待遇真好。
村里的赵郎中算是田二的忘年交,现在也不坐堂了,把手艺传给了儿子。
可田二指明要赵郎中来诊断。
老头深夜被打搅好眠,也客气地穿好衣服出来,为莲子看诊。
“烧多久了?”
田二望着在他怀里昏昏欲睡的莲子,急着道:“有半个时辰了。”
“他身上刀口子多,确实容易发烧,身体底子也不好,是不是昨日又行了房事?”赵郎中把着莲子的脉,看向田二的目光有些苛责意味。
“是,怪我。”田二着急,“那现在怎么退热?”
“我先给他扎几针看看。”
莲子平躺在小床上,身上衣裳被脱掉,脖颈间那些暧昧的痕迹更遮不住,一只手还拉着田二,怎么看怎么黏糊。
“你们也不年轻了,怎么还不把身体当回事?”赵郎中不客气道。
田二最初在村里种药材,赵郎中提供了不少帮助,为此之后也得了不少分红。
两人关系匪浅,赵郎中忍不住多说几句,“他脉象虚弱,经不起几道折腾的,蝶印都浅淡成那样子了,你们要真心想过日子,往后可得悠着点来。”
“是,有什么要注意的你多跟我说些。”田二点头,心里也愧疚。
“别说我哥。”莲子声音幽幽的,不满地看向老郎中,这跟二哥有什么关系。
赵郎中笑了下,将针稳稳地扎进莲子身上的穴位,“烧成这样了,还挺护短。”
又是扎针又是放血的,前前后后忙活一个多时辰,好歹是退热了。
田二拿了药,重新将莲子裹紧实,抱着往家走。
回家就不那么急了,田二走得稳,不让莲子颠簸。
“二哥我自己走吧,我不烧了。”莲子出声。
“安分点。”田二看了莲子一眼,方才烧得那般吓人,现在也没到活蹦乱跳的程度,嘴唇上都没多少血色。
“抱着会累。”莲子话是这么说,但还好生地窝在二哥怀里,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你多吃点再来跟我说这话,这么点分量。”田二想着郎中说的话,心里还沉。
莲子流过孩子,又挨过重打,还得过瘟疫,身体怎么会好,能挨过去都是仗着年轻。
但身体底子是有限的,挥霍了难补回。
过往的事情,田二有心想问,但莲子没主动开口,他只能等着。
左右往后日子还长。
“二哥再叫我一声。”莲子抬手揽住田二的脖颈,干燥的嘴唇在二哥脖子处的皮肤蹭。
“缩回去,想再受凉发烧是不是?”田二声音严肃着。
莲子里面就穿了里衣里裤,外面裹着田二冬天穿的长袍。
莲子听话地缩回手,“我生病了二哥也对我这么凶。”
这可怜巴巴的模样,田二笑得有些无奈。
年岁长了,性子倒没变多少。
“小宝,你乖一点。”田二稳步走着,俯身在莲子额头亲了一下,想着赵郎中背对着莲子跟他说的话。
——我实话跟你说了,莲子是短命相。
——他这幅身子,没病时跟旁人好像没什么差别,但一旦生个重一点的病,很容易就挨不过去。
——他现在还年轻,等年龄上去,身体虚得更明显。
“二哥不害臊,我都这么大了还这么喊我。”莲子得意地笑。
“是么,那以后不喊了。”
莲子急了,“别,还是喊吧。”
“不是说我不害臊么?”
“是我不害臊。”莲子窝在二哥胸口,喜欢听那里有力而平稳的心跳,“我喜欢二哥这么喊我,别让别人听见了,只我们俩人的时候这么叫。”
“要求还挺多。”
“那二哥答不答应我?”
“看情况。”田二道,“你听话我就答应,不听话就不答应了。”
莲子笑,“那就是答应了,我肯定听话。”
话说得好听,但没人比田二更清楚,莲子是个多么犟的小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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