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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来访者
山里的雨来得突然而猛烈。
许研站在玻璃墙前,看着雨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玻璃上蜿蜒成无数条透明的小溪。匪瑜在钢琴前尝试将一首古老的民歌改编成现代旋律,眉头微蹙,手指时而流畅时而停滞。
他们已经在这座山间老屋度过了平静的五天。五天里,许研学会了做简单的山野菜肴,匪瑜则教会他弹奏几首基础钢琴曲。那些关于"斐语"的喧嚣似乎已经远在天边,尽管两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逃避。
"有人来了。"匪瑜突然停下弹奏,耳朵微微一动。
许研疑惑地看向门外——雨幕中什么也看不清。但几分钟后,一个佝偻的身影真的出现在小径尽头,撑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步履蹒跚却坚定。
"谁会..."许研的话卡在喉咙里,因为他看到匪瑜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难以置信的震动。
"陈...陈爷爷?"
老人走到门廊下,收起滴水的油纸伞。他看上去至少有八十岁,白发稀疏,皱纹深刻,但眼睛却明亮得出奇。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上那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件,看起来像是某种乐器。
"小匪啊,"老人的声音沙哑却有力,"跟你爷爷真像。"
匪瑜像是被定住了,手指还悬在琴键上方。许研赶紧上前打开门,让老人进屋。带进来的不只是雨水的气息,还有某种陈旧纸张和檀香混合的味道。
"这位是?"老人锐利的目光落在许研身上。
"许研,我..."匪瑜顿了顿,"朋友。"
老人点点头,小心翼翼地从背上取下那个包裹。解开油布,露出一把古旧的三弦琴,琴身上雕刻着精细的云纹,琴颈上缠着褪色的红绳。
"认得这个吗?"老人问匪瑜。
匪瑜的眼睛瞪大了:"爷爷的...但他说早就遗失了。"
"他骗你的。"老人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稀疏的牙齿,"当年他跟我打赌输了,这琴归了我。"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泛黄的信封,"临终前让我保管,说等小匪真正需要时再给。"
匪瑜接过信封,手指微微发抖。许研悄悄退到厨房去烧水泡茶,给他们留出空间。当他端着茶盘回来时,老人已经坐在钢琴前,匪瑜则站在一旁读信,表情复杂得难以解读。
"小伙子,"老人突然对许研说,"听过'喉音转调'吗?"
许研摇头。老人呵呵一笑,拿起那把三弦琴,调整了一下弦音,然后开始弹唱。那声音让许研浑身一震——老人的嗓音沙哑低沉,却能在瞬间转为高亢清亮,两种截然不同的音色交替出现,形成奇妙的和声效果。更惊人的是,三弦琴的弹奏方式也随着歌声变化,时而拨弦,时而拍打琴身,发出鼓点般的节奏。
许研不自觉地看向匪瑜,发现他眼中闪烁着某种恍然大悟的光芒。
"这是..."匪瑜的声音几乎哽咽,"爷爷以前教过我。"
"当然教过。"老人停下演奏,"你们家的祖传技法。你爸不感兴趣,就指望你了。"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匪瑜,"听说你在城里当大明星?怎么跑回山里了?"
匪瑜的脸色变了变。许研赶紧插话:"陈爷爷,您要加糖吗?"
老人大笑:"不用护着他,小伙子。我早从卖豆腐的老李那儿听说了,满城记者在找一个叫'斐语'的歌手。"他转向匪瑜,"你爷爷要是知道你这么糟蹋嗓子,非气得从坟里跳出来不可。"
出乎许研意料,匪瑜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一丝苦笑:"他知道我...唱不了了吗?"
"唱不了?"老人皱眉,"胡说八道。来,试试这个。"
他示范了一个奇怪的呼吸法,示意匪瑜模仿。匪瑜迟疑地尝试,起初只是发出气音,但几次调整后,竟然真的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共鸣。老人的眼睛亮了起来,拍腿叫好:"对!就是这样!你们家的'云门呼吸法',专治嗓子毛病!"
许研看到匪瑜的表情从震惊到难以置信,最后变成某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他跟着老人一遍遍练习,声音逐渐变得稳定而有力。窗外的雨声成了天然的伴奏,三人的呼吸在温暖的室内交织。
"留下来吃午饭吧。"练习告一段落时,许研提议,"我做了笋干炖肉。"
老人欣然同意,饭桌上讲了许多匪瑜爷爷的往事——他们如何一起收集民间音乐,如何在特殊年代偷偷保存古谱,又如何因为一场赌气三十年不说话。
"那老头倔得很,"老人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肉,"非说流行音乐会毁了传统。要我看,音乐哪有高低贵贱?能打动人心就是好的。"
匪瑜一直安静地听着,但许研注意到他的手在桌下微微发抖。当老人提到"你爷爷最后那年在整理一本融合民歌和流行音乐的曲谱"时,匪瑜猛地抬头:"什么曲谱?"
"没找到?"老人摇头,"那就怪了。他说是留给你的。"
饭后,老人执意要走,说家里养的鸡没人喂。匪瑜送他到门口,老人突然压低声音:"小匪,外头那些人快找到这儿了。镇上旅馆住了好几个拿相机的,专打听山里的独栋房子。"
匪瑜的身体明显僵硬了:"谢谢提醒。"
老人拍拍他的肩,又对许研眨眨眼:"照顾好他。他们家的人啊,表面倔,心里软得很。"
雨已经停了,山间升起薄雾。老人离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雾中,只留下三弦琴的声音似乎还在空气中回荡。
"匪瑜..."许研轻声唤道。
匪瑜转身,眼中闪烁着许研从未见过的光芒:"我要去阁楼找那本曲谱。"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许研帮着匪瑜翻遍了阁楼上的每一个箱子。夕阳西沉时,匪瑜终于在一个暗格中发现了一本牛皮纸包裹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用工整的字迹写着:"给我的孙子匪瑜——当你真正需要音乐时。"
匪瑜席地而坐,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许研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的表情从期待到震惊,再到某种深刻的感动。当他抬起头时,眼中噙着泪水。
"爷爷早就想到了..."他轻声说,"这里面全是将传统民歌唱法融入流行音乐的技巧。最后一页..."
许研凑过去看,那是一首未完成的歌曲,标题是《根与翼》,副标题写着"需与云门呼吸法配合演唱"。
"我们可以完成它。"许研脱口而出,"你负责音乐部分,我...我可以帮忙填词。"
匪瑜凝视着他,突然伸手抚上他的脸颊:"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匪瑜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明明我脾气差,又别扭,还..."
许研抓住他的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感觉到了吗?每次你弹琴的时候,它就这样跳。"
匪瑜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倾身向前。这个吻比山顶那个更加深入,带着笋干炖肉的味道和雨后的清新。分开时,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
"我们该从哪开始?"许研哑声问。
匪瑜微笑,拿起那本笔记:"先教你什么是真正的'云门呼吸法'。"
夜深了,阁楼上的小灯依然亮着。匪瑜耐心地教许研辨认笔记上的各种标记,解释那些专业术语的含义。许研则负责将晦涩的说明转化为易懂的文字,两人配合得意外默契。
"这样唱真的不会伤嗓子?"许研看着一段特别高亢的旋律问道。
"不会。"匪瑜摇头,"爷爷的方法是让声带保持自然状态,用气息和共鸣腔调节...算了,说多了你也不懂。"
许研佯装生气地掐他胳膊:"看不起谁呢?我可是写过音乐专栏的。"
匪瑜笑着躲开,两人闹作一团,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箱子。一堆旧照片散落出来,其中一张引起了许研的注意——年轻的匪瑜爷爷站在舞台上,身边是一支穿着时髦的乐队。
"这是..."
匪瑜捡起照片,惊讶地睁大眼睛:"爷爷从没提过他玩过乐队..."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1965年,'山风'乐队首演。梦想总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两人面面相觑,突然同时笑了起来。这个意外的发现像是一座桥梁,连接了过去与现在,传统与创新,祖辈与孙辈。
"我想试试。"笑完后,匪瑜认真地说,"不是作为'斐语',就是...作为匪瑜,作为爷爷的孙子。"
许研握住他的手:"我会一直听着。"
他们工作到凌晨,完成了《根与翼》的第一段。匪瑜试着用"云门呼吸法"演唱,声音虽然还不稳定,但已经能听出独特的魅力——既有流行音乐的感染力,又有民间艺术的深厚底蕴。
许研听得入迷,突然想起什么:"我们应该录下来!"
匪瑜的表情立刻变了:"不行。"
"为什么?这太棒了!"
"不,许研。"匪瑜坚决地摇头,"一旦录音,就可能流传出去。我还没准备好..."
"但这种音乐应该被更多人听到!"许研激动地说,"你爷爷不也是希望..."
"你不明白!"匪瑜猛地站起来,"一旦回到那个世界,我就又是'斐语'了,又是那个必须完美的偶像!"
许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冒失。他起身抱住匪瑜,感受到那具身体在微微发抖:"对不起,我太着急了。我们慢慢来,好吗?"
匪瑜慢慢平静下来,回抱住许研:"我只是...需要时间。"
"我们有的是时间。"许研轻声承诺。
窗外,一轮明月从云层中露出脸来,将银光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阁楼角落里,那把三弦琴静静地躺着,琴身上的云纹在月光下仿佛活了过来,随风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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