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抱
巳时。
三人携马藏匿在返回客栈的必经转弯处,欲等待陆乘渊,亦观察形势。
虽说宝格认为陆乘渊稍早前必定经过此处,只因四匹马同时在此停下嘶吼;但念榕还是有些不安,来回踱步;文嬷嬷紧抿着唇,思索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五刻钟后,遥遥传来一阵清脆的马啼声。三人霎时警觉起来,伏身藏得更低。
起初,远望着一男一女穿僧服骑马而来时,宝格还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再三端详,确认了后头那匹马是陆乘渊的爱马梵七时,宝格立即吹哨,驮着店小二当领头马的梵七有所感应,放慢速度,竖耳低鸣。
不知情的赵安珞还觉得奇怪,四处张望。
陆乘渊则一脸了然,将缰绳递给了赵安珞,对她耳语道:“握紧缰绳,坐稳了,不必害怕。”
不明所以的赵安珞乖乖听话,见他翻身下马,勒停了驼宫女的那匹马,才明白了他所言何意。
三匹马先后停了下来,猝然,赵安珞耳边传来熟悉的叫喊声:“殿下!”
只见念榕行步如飞般,直奔赵安珞而来;继而是眸间尽显担忧的文嬷嬷。
为避免惊了马,陆乘渊再度对赵安珞伸出手。这次,赵安珞没有犹豫,扶着他的手臂,被他半抱下地。
念榕搭着赵安珞,泪光盈盈道:“殿下,都是奴婢的错,若不是奴婢回来得太晚,殿下也不会被劫走。殿下可有受伤?那两人可对殿下动了粗?”说完还欲从头到脚检查一番。
赵安珞制止了她,抚慰道:“我无碍,只是被劫走时摔了一跤。”
陆乘渊眼神幽幽,“念榕姑娘,你家殿下在诓骗你,她的肩膀错位了,腿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方才一路上还在说痛。”
“我何时说过?!”赵安珞瞪着陆乘渊,眉宇间都是嗔怪。
一旁的文嬷嬷盯着两人熟络的互动,脑海中涌出一个可怕的猜测:“殿下为何褪去宫衣?使者又为何与殿下着这身僧服?莫非…”
陆乘渊正欲辩解,不料也知文嬷嬷何意的赵安珞抢先答道:“嬷嬷勿要误解!是使者将我从湖里救出,只能暂拿寺庙师兄的僧服。”
陆乘渊饶有兴趣地盯着赵安珞,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原来,她已全部知晓。
“殿下,错位的是左肩还是右肩?伤口呢?是哪条腿?”念榕追问道。
“殿下何时受的伤?又为何会掉入湖中?”文嬷嬷也追问道。
赵安珞闭口不言一语,朝陆乘渊摊开手,示意让他来解答。
行呗,既然你爱拱火,那就都让你来说。
念榕与文嬷嬷一同看向陆乘渊,陆乘渊无奈一叹:“错位的是右肩……”
一番解释下来,陆乘渊发觉自己好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宝格错愕的看着这一幕幕,这还是自小便认识的郡王陆乘渊吗?
知晓全貌的两人转头又欲细看伤势,赵安珞连忙后退,“当真已无大碍,大抵是命不该绝,否则我如何能骑马?”
“爱拱火”的陆乘渊将话头转向宝格:“为何不在客栈等候?倘若错过了,我们又该去何处寻你们?”
宝格欲言又止道:“他们还有同伙,是那被刺伤的侍卫……”
赵安珞并没有觉得震惊,反而觉得有些丢人。跟自己来的两个人都是“刺客”,不仅害死了鸢都国的三人,还制造一大堆麻烦出来。
店小二和那宫女亦不意外,那鸢都护卫拦住去路,眼见北阳侍卫未同行,两人便已猜到了。
听到此话略感意外的居然是陆乘渊。纵使她再不是真的嘉宸公主,倒也不必一局接一局,做得如此无情。
念榕小心翼翼地瞄着使者和宝格的表情,不敢多言。
关键时刻,还得是文嬷嬷。
文嬷嬷看向被绑在马背上的宫女,霍然对着她的脸上甩了一巴掌。
宫女被打懵了,在场之人皆懵了。店小二欲挣脱护胞妹时,眼疾手快的宝格对着其后颈一掌打晕。
文嬷嬷又接过话头,语气郑重:“使者,老奴觉着,应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当真该让这两人感受同样的痛苦。起先,这两人的所作所为害惨了鸢都的三位小兄弟;其次,我家殿下从小便未受过如此严重的伤害,但殿下心善,让殿下来做决策似乎不妥;最后,一切尽由使者定夺。”
经此一事,文嬷嬷终究是将北阳皇宫之事看开了,吩咐之人约莫是皇后或是陛下。他们要的,不仅仅只是赵安珞的性命,与她同行之人皆不会放过。遥想往昔,五岁入宫,在宫中受尽屈辱,一路摸爬滚打,方能去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身边。原以为被派去照料嘉宸公主是得了赏识,至知命之年性命都可无忧。现在看来,待送礼团返回北阳,便可一并回是笑话,嫁妆兵分两路亦是虚言。
文嬷嬷自然知晓赵安珞是命运多舛之人,可历经几日相处,深知她不过一介本性善良的政治牺牲品。如果非要有一人做尽坏事,或是手上沾染肮脏,那便让自己来!
往后任何人不能低看她,从此刻起,她赵安珞便是真正的嘉宸公主。
“多谢嬷嬷设身处地为我鸢都护卫着想,在下着这身僧服,万万做不了要人性命之事。既然二人还有同伙,那便让他们与同伙接头。自相残杀也好,被处置也好,万般皆是他们自己的命。”陆乘渊所言让人找不出一处反驳点。
“使者所言极是,不过寒暄便耽搁了这么久,咱们还是尽快上路吧,以免夜长梦多!”好在文嬷嬷并未被愤怒冲昏头脑。
陆乘渊吩咐道:“宝格,将二人丢到那小径上。至于其余马匹,放生罢。”
“让奴婢来丢!”
念榕抢先一步拽住宫女,将她拖下马,边竭力拖拽,边怒斥道:“我给嬷嬷寻的药,你偏争着抢着时,我就该察觉到异常。你们打晕我,我不同你计较,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对殿下下手!枉费殿下对你发善心,你果真是遭猪油蒙了心!”
宝格已处理好店小二,念榕还在那头骂得意犹未尽,赵安珞只好出声阻拦:“念榕,罢了,快些回来。”
念榕边往回走,边呼唤方才所骑之马:“宝顺!”
“我等万不能再走官道了,直接走水路…”陆乘渊一僵,下意识回头去望赵安珞。
赵安珞目睹着真正的“宝顺”四蹄朝天而来,意有所指道:“宝顺当真是匹好马,听话极了!”
状况之内的宝格与念榕瞟瞟陆乘渊,又瞟瞟赵安珞,止不住笑出了声。
这一笑,引得众人舒缓了紧张,亦卸下了心中的负担。
一行人再次出发,扫见赵安珞与陆乘渊又同骑一匹,这次,已倒戈的文嬷嬷选择了视而不见。
“驾~”
马蹄声哒哒,只一瞬,小雪又落,凉意更增。
———
已是戌时,暮色沉寂下的千山湖畔,四处张灯结彩,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熙来攘往的街道上人潮涌动。
客栈一事,连带着陆乘渊的包袱亦遭殃,所幸包袱内只是些衣裳内饰。人多眼杂,几人便分成两路。赵安珞与陆乘渊在岸上的成衣铺换下僧服,购置新衣;宝格们三人去雇二层楼船并安置马匹。
成衣铺前,赵安珞一眼相中了那套鹅黄绫子袄长衫加豆绿绫襦裙。身无分文,她只能两手摊开,眨巴着双眼故作乞讨状:“使者,就可怜可怜我罢!”
陆乘渊忍俊不禁,将一袋银两递予她。
接着绕到隔壁的男子衣馆,随手拿了一套墨黑色劲装换上。返回成衣铺前,想起她脚上那双不合脚的练功靴,遂又为其选了一双藕色罗帛牡丹翘头靴。
待赵安珞换好,陆乘渊早已候在一旁。来不及言其他,他半蹲下,为她穿上那双翘头靴,“与你这身很是相配。”
赵安珞愣了愣,有些惶恐。
临登楼船前,鬼使神差的,陆乘渊忽地坦白:“宝顺并非在下之名。”
赵安珞心念一动,“我自然知晓。”
陆乘渊还欲再言,纤夫收绳催促道:“公子,小姐,晚食已备好,请快些上船!”
两人默契地避开对方的目光,佯装无事发生。
楼船上除了赵安珞们,还有另外一伙返鸢都的商人。一齐用完晚食后,鸢都商人们拿出打百草与打马串打发时间。
作为土生土长的北阳人,赵安珞三人从未见过这两样稀奇玩意儿,不知不觉间,在旁看得入了迷。
大约一盏茶后,赵安珞抬头环顾了一圈,未见陆乘渊与宝格。突然间,只觉得胃中的恶心感越发强烈。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晕船了,于是便打算到船板上透透气。
海风刮吹,没一会儿,恶心感倒是消散了不少。
下一秒,“咚咚咚”,船板的木梯上有两人走了上来。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但赵安珞还是躲起来了。
脚步声由远到近,船檐上的灯笼映出了两人的模样,原是陆乘渊与宝格。
宝格跟在身后,语气尽显惆怅:“郡王恕罪,属下有些事不吐不快。”
“何事?”
“郡王可是出使一趟便忘记了此行的目的?为何频频与嘉宸公主亲近?莫非不知待嘉辰公主到达鸢都国后,便将会成为圣上的妃嫔?您乃皇孙,若是叫圣上发觉您与嘉宸公主私交过甚,且不是白白引来猜忌?”
郡王?他不是使者而是郡王?赵安珞轻掀眼皮,自嘲一笑。
“谁?”
陆乘渊和宝格一同机警回头。
无人回应,唯有个让陆乘渊觉得熟悉的身影,慢慢走出暗处。
宝格大惊失色:“公主,你何时出来了?”
陆乘渊心中一颤,欲上前。谁料他向前走一步,赵安珞便往后退三步。
她狂笑不止,甚至鼓掌叫好:“原来阁下乃鸢都郡王?有趣,实在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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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妻路漫漫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