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碎玉录

　　杏花雨沾湿萃雅楼的青瓦时，刘书敏正在前堂擦拭那架引来祸端的焦尾琴。金丝楠木琴尾的灼痕蜿蜒如蛇，她指尖抚过十三徽，忽觉仲语的气息漫到身后——那人总爱踩着云履无声靠近，袖间松烟墨香却先泄露踪迹。
　　"徽位镶的螺钿不对。"金仲语抽走鹿皮巾，玉葱似的指节点在龙龈处，"东汉焦尾该用夜光贝，这却是暹罗彩贝。"她转身时幞头飘带扫过琴面，惊起一缕尘埃在光束中起舞。
　　门外忽传来马蹄踏碎水洼的声响。李东楼斜倚在油壁车软垫上，蟒纹箭袖扫过鎏金帘钩："听闻贵店新得了稀世古琴？"他目光粘在刘书敏微垂的脖颈，像蛛丝缠住振翅的蝶。
　　金仲语横跨半步挡住书敏，腰间鱼形玉佩磕在紫檀案角："不过是市井仿品。"她余光瞥见权汝修正将青铜兽尊挪向暗门，那是藏着金家令牌的方位。李书敏会意，素手轻拨琴弦，忽地"铮"一声断羽音，惊得李东楼手中茶盏泼出琥珀汤。
　　"扫兴！"李东楼甩帘而去前，金仲语分明看见他腰间悬着半枚熟悉的翡翠环——正是三年前书敏典当的及笄礼。她袖中软剑嗡鸣欲出，却被刘书敏冰凉指尖按住了腕间命门。
　　暮色染透账册时，权汝修抱来新收的漆器匣。开启瞬间，沉水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匣中竟蜷着只受伤的白隼，爪上系着浸血绢帕。刘书敏解开时手一抖，帕上歪斜的"沧浪"二字，正是她生母的闺阁绣法。
　　"备船。"金仲语忽然折断手中狼毫，墨汁溅在北宋哥窑笔洗里，开片纹路吸了浓黑，像极了那年她们逃亡时渡过的暗河。她转身为书敏系上狐裘，指尖在领口徘徊良久，最终只将接骨簪往里掖了半寸。
　　夜航船破开浓雾时，刘书敏发现仲语换了装束。素日藏青襕衫换成玄色劲装，发间束着金丝嵌玉抹额，恍若当年那个纵马接她出阁的桀骜少女。"怕么？"金仲语握桨的手背青筋微凸，船头灯晃得她眉间朱砂痣时隐时现。
　　芦苇荡里忽然惊起寒鸦。权汝修从后船跃来，手中钢刀挑开三支暗箭："水下有人！"话音未落，金仲语已揽着书敏滚入舱底。箭镞钉入船板的闷响中，她嗅到书敏发间白梅香，竟与十四岁初见时窗棂外的梅息重叠。
　　忽有火光撕破夜幕。金仲语借刀光瞥见刺客腕上暹罗刺青，心头一凛——正是李家暗桩的标志。她反手将接骨簪掷出，金箔空心管中暗藏的迷烟瞬间弥漫。待书敏醒转，只见仲语左臂浸血，却用牙咬着绸带给自己包扎。
　　"你的簪子..."刘书敏伸手要碰，却被握着手腕按在胸口。隔着湿透的衣料，心跳声混着橹声传来，比任何情话都震耳欲聋。金仲语将染血的翡翠环塞进她掌心："我偷回来的。"
　　五更天泊岸时，沧浪亭已成焦土。断垣间斜插着半截金丝楠木匾额，刘书敏踉跄扑跪在地，从灰烬里扒出枚烧变形的长命锁。金仲语突然扯开她衣襟，将滚烫的锁片贴上心口肌肤，像当年为她暖梅花糕那般固执。
　　"姑娘..."嘶哑呼唤惊破残局。老妪从枯井爬出，递上烧剩半幅的嫁衣，襟口并蒂莲染着褐血："夫人临终说...说..."
　　暴雨倾盆而下，金仲语突然夺过嫁衣掷入火堆。火光中她撕开左臂绷带，露出狰狞旧疤——那是为护书敏被家法打的。"哭什么。"她将啜泣的人儿按进肩窝，"你还有我。"这句话，十四岁递止血膏时说过，十七岁私奔夜说过，如今裹着血腥气，仍是滚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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