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在昨日等你

　　「天台。」

　　贺方知刚拿到外卖，就收到一条微信，来自加上好友后从未主动给他发过信息的江墨。

　　江墨的头像是个黑色带口罩的漫画人物，看不清脸，昵称更是简单得要命，一个英文标点符号“.”。

　　让人看着就有种感觉，发出的信息会在对面石沉大海。

　　他把手机揣进口袋里，往小路那边走了两步，想看看是不是老师又来了。但走了两步又直接掉头了，反正江墨喊他去天台，应该是有原因的。

　　还差两节台阶，他就看到江墨的背影。江墨今天没坐在管道上，而是趴在边缘那个半人高的围墙上，一只手端着饭盒，另一只手拿着筷子。

　　贺方知走近往下冒了一眼，行人来来往往，一楼学校外租出去的门面房是个蛋糕店，正有个小孩儿牵着大人的手在原地徘徊。

　　“你也不怕吃的掉人家头上。”他忍不住说。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江墨慢条斯理地呛他，“你太慢了，太阳都要落山了。”

　　贺方知发现他吃的不是外卖，而是从食堂打包的葱香拌面，“所以你来天台是专门为了看日落？”

　　“对啊。”江墨一点儿都不觉得这个行为不合理。

　　“行吧，反正也是你出校最近的地方。”贺方知两下解开包装，把饭放在墙上，“那你给我发消息干嘛呀，我还以为老师又来了。”

　　“老师是来了呀。”江墨转头看他，黑色的眼眸里溢满了真诚，眨了一下，又转回去，“不信你现在去看看。”

　　贺方知觉得他这个表情好像有点眼熟，现在也无从追踪他的话是真是假。

　　他用筷子动了两下饭，没理他这个幼稚的玩笑。

　　“天天吃外卖不腻吗？”江墨突然问。

　　贺方知说，“不腻啊，如果外卖也吃腻了，就真没什么可吃的了。”

　　“等外卖吃腻了，就会觉得食堂也还挺好吃。”江墨看起来动作慢，吃得却比他快很多，已经下去小半份。

　　“所以你是外卖吃腻了，把食堂变成外卖的样子？”贺方知问出自己的疑惑。

　　“嗯？”

　　“食堂的饭菜打包出来，不就也成了外卖？”贺方知换了种说法。

　　江墨似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他默默将咀嚼的东西咽下去后说，“我自己打包的，就不算外卖。”

　　“噢。”贺方知笑了。

　　江墨先是跟着他笑了两声，随后沉下脸，问他，“你笑什么？”

　　贺方知还没说出口，江墨就说，“你是不是给我的行为起了个很难听的名字。”

　　贺方知一愣，笑得更欢了，“你怎么知道？”

　　“不许说出来。”江墨没好气地说。

　　等到江墨晚上九点多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时，手机又突然亮了一下。

　　他迷糊着掀开被子，点出微信，贺方知发的，「自习。」

　　他这几天和贺方知的聊天记录简介明了，不是他发的「天台」，就是贺方知发的「自习」，加起来不超过两页。

　　两个人的消息都像是单方面发送，对面从不回复相关内容。

　　江墨动了动手指，开了个先例，「是不是有病，天天劝人从良。」

　　HFZ：……

　　HFZ：事不过三，以后不管你了。

　　过了一分钟，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多管闲事，对面又找补了一句。

　　HFZ：爱上不上，最好永远别来。

　　「你最好是。」江墨打字打的飞快，「以后不去天台吃饭了。」

　　贺方知回的很快，浑然不觉得一个在自习上玩手机的劝一个没来自习的人回来自习是多么五十步笑百步的事情，「为什么？」

　　为什么呢，因为江墨觉得总上天台吃饭这件事有点傻。

　　他翻了个身，侧躺着，左手抱住被子，右手一个拼音一个拼音地敲字，「天冷了，上去喝西北风，把我感冒了怎么办。」

　　HFZ：也是。

　　HFZ：不过日落确实很好看。

　　.：过几天六点半太阳就落山。

　　贺方知大概是作业写完了实在无聊，一直在回复他，「再过几天就能放国庆了」。

　　隔着屏幕江墨都能感觉到对面有多期待，他回复，「你最好祈祷一下自己能休个假」。

　　贺方知没再理他，觉得这句话莫名不祥。

　　临放假的最后一天，正午时分。

　　贺方知骑着单车飞驰穿过大街小巷，校服被他敞开，在身后划出风的形状。

　　一个帅气的甩尾，他从车上迈下，把锁往后轮一扣便往家走。

　　刚转到坡上，他就看见一个有点个性的身影。

　　帽檐遮住大半张脸，露出来的小半张还戴着黑色口罩，纯黑的衬衫，纯黑的……校裤，纯黑的运动鞋，正半跪在地上，手捂着肚子。

　　他走过去，在这个人面前停留片刻。

　　但是这个人一点都没有抬头的意思。

　　贺方知思考了一下，对方可能不需要自己的帮助，也不想被人看到这个样子，就抬脚准备走。

　　结果一步还没迈出去，就被突然抓住了脚踝，吓得他踉跄一步险些踹过去。

　　“胃疼，帮帮忙……”地上的人出声，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

　　贺方知连忙弯腰，握住对方的胳膊扶他起来，只见这人站起来靠着墙，另一只手还是死死捂在胃上。

　　他往上扶了扶对方的帽檐，露出一张眉眼深邃的脸，此时额头正冒着冷汗，面色苍白。

　　“你……江墨！”

　　江墨胃疼的要死，也没想到顺手抓了个人就刚好是贺方知，他几乎站不住，看清人就往贺方知身上倒。

　　“回家。”他低喃道。

　　贺方知小退半步接住他沉重的身体，将江墨胳膊搭在自己肩上，问，“你要不要去医院啊，你这是怎么了？”

　　江墨靠着他摇摇头，贺方知只好将他扶稳，“那先去我家吧，我家就在这旁边，你上午没去学校吗？”

　　江墨不说话，还是只摇头，头发被他蹭的乱糟糟，贴着贺方知的脖颈，有点麻。

　　贺方知见这情况，也不指望他说话了，提醒他小心路，一路拖着人往家走。

　　刚一上楼，贺展书就恰好打开了门，急声问，“这是怎么了？”

　　贺方知说，“江墨，路上遇到他胃疼，我就带上来了。”

　　贺展书听见这个名字一愣，看清脸后便说，“快进来，秋天容易着凉，我去倒点热水。”急匆匆去了餐厅。

　　江墨意识不清地进门就往卧室走，贺方知略微松开他问，“你是不是想躺啊，你躺我床上吧。”

　　贺方知心想要不要和江墨说外面的衣服裤子不要上我的床，又觉得以江墨的状态很难完成这样高的要求，便没作声。

　　只见江墨走到床边，捂着胃扯了鞋带，转身把床上的被子往旁边一推，躺在了床边。

　　贺方知暗自庆幸，晚上只要换一下床单就可以了。

　　贺展书轻推开门，把水放在床头，叮嘱贺方知等同学不难受之后给他把水喝了看看情况。

　　贺方知点头答应，拉过椅子坐在床边，江墨此时手搭在自己胃上，眉头不再那样紧皱，倒是有几分像睡着了。他试着抓住江墨的一只手腕，见他不动，便将他的手从身上移动到两侧，摆成一个标准的平躺姿势。

　　他爷爷贺展书说睡觉手不要压着肚子，这样不好。

　　江墨躺在床上，胃中疼痛顿时减轻，直接睡着了。

　　贺方知坐在旁边等了十几分钟，江墨的呼吸还是那样均匀，他好饿啊，于是起身坐在床边，伸手拨弄了下江墨额前的碎发。

　　家里客人还生死未卜，贺展书是不会开饭的，这样不礼貌。

　　“江墨？”他轻声叫到，拍了拍江墨的胳膊。

　　贺方知拿起床头的水喝了，走出去给江墨重新倒一杯。

　　江墨醒得很快，等贺方知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床边缓神。

　　“你醒啦？”贺方知问。

　　“嗯。”江墨望着他手里的水杯。

　　“喝点热水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江墨接过杯子，热水进到胃里，他才想起来今天什么都没吃，再加上昨天晚上也没吃饭，就在来这里的路上开始胃疼。原本打算忍忍，但他现在的身体似乎很不能忍，刚到楼下就疼的厉害。

　　贺展书总喜欢站在窗前看人来人往，他怕被看见这副异样，连忙往回走，靠在坡旁边歇息，谁知一歇更严重了，差点儿原地晕倒。

　　他呼出一口气，起身下地，“我已经好多了，谢谢你。”

　　贺方知拿回杯子，看着他穿鞋，“你这是有胃病吗？真的不需要去医院看看？”

　　江墨答到，“不是病，就是饮食不规律引起的，躺一躺就好了。”他之前也会这样。

　　天天不上学还睡不好啊，贺方知摸了摸鼻子，“噢，那吃点饭吧，我爷爷做饭很好吃。”

　　“好。”江墨浅笑，整理了一下衣服，拉开门出去了。

　　贺方知跟在他身后，他觉得江墨方才嘴角勾起的时候，眼底流淌着淡淡的笑意，有一种独特的感染力，不似平时带着股若有若无的冷劲儿。

　　差不多吃完的时候，贺展书突然正色问道：“江墨啊，你平时中午也都回家吃吗？”

　　江墨放下筷子，一副犹豫的样子，他说，“爷爷，我平时其实都吃食堂或者外卖，家里面没有人。”

　　贺方知的动作停住，他和江墨认识快一个月，从没聊起过这个话题，还以为江墨也是喜欢点外卖。

　　“那你爸妈呢？常年不在家？”贺展书总觉得江墨有点熟悉，只见过两面，这个孩子却总让他想起贺方知。

　　“不在，我妈再婚以后跟她的新家人住在一起，我爸不在了。”江墨表情没什么变化。

　　贺展书的脸色不好看，“你正是上学的时候，你妈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太不像话了。”

　　江墨皱了眉，“是吧，我也觉得。”

　　“你要是不嫌远，以后中午可以跟着方知回来吃饭，多添双筷子的事情。”贺展书说。

　　江墨闻言，抬头看向饭桌上的两个人。

　　贺方知也有些惊讶，贺展书一直和他说可以带同学回来吃个饭玩一玩，增进同学感情，只是他住的远，上学的时候不方便，放假了又觉得没必要，便一直不提。

　　如果是江墨的话。

　　好像也还行，只是这样要别人来吃饭也太唐突了，贺方知想。

　　江墨被这突如其来的邀请砸晕了，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的手机就响起来。

　　来电显示，杨老师。

　　贺展书朝他抬抬下巴，示意他先接。

　　江墨起身去窗户边接电话，“喂？”

　　杨冰心情不好时的声音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冷若冰霜，“江墨，你现在在哪儿？”

　　江墨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无故旷课很久了。

　　“老师，不好意思，我上午又去了趟医院。”他撒了个小谎。

　　“我问你现在在哪儿？”杨冰语气加重。

　　“我刚到家”，江墨继续胡扯。

　　杨冰的声音顿时变得怒不可遏，“我现在就在你家家门口，你在家？你给我滚出来开门！”

　　饶是江墨已经高中毕业多年，可他过往一向尊师重道，几乎没有哪个老师对他这样呵斥过，更遑论学术自由的大学了。一时被老师这样训斥，他脸色变得很差。

　　江墨险些脱口而出，我又不是江墨你骂错人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餐桌，两个人都很有素质地没往他这边看，他走的更远了一点。

　　对面杨冰等不到他说话，平稳了一点情绪，克制着自己对他进行劝诫。“江墨，老师知道你家里有困难，可你现在才十七岁，正是读书的好年纪，只要你不放弃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是可以有很好的出路的。”

　　“老师想和你聊一聊好吗？我知道你上午没去医院，你千万不要想不开，你给我个地址，我去找你好不好？”

　　江墨硬着头皮说，“老师，我现在在同学家，您看可不可以……”

　　“你哪个同学？家在哪里？我开车了，过去找你。”杨冰打断他。

　　江墨只好说了个附近大概的地址。

　　“行，我记得街心公园在那边吧，你去门口等我，我马上过去。”杨冰当机立断地确定了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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