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生

　　车黎明坐了一会儿，恨恨地锤了一下床板，心脏狂跳，好像就要从胸膛里面跃出来。空无一人的寝室，地上全是瓜子壳和啤酒瓶，一只蟑螂在车黎明的对面停了下来，触须缓缓拨动。在这个地方呆惯了，连蟑螂也不怕白天和人类接触了。

　　闵生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不过只对车黎明一个人。吃饭的时候端着盘子蹲得老远，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是，几下窜上床去，蒙头睡觉，睡了不理人。就像一个闹别扭的小孩。

　　其他的人在下面打斗地主，一边开着闵生的玩笑，一边抽着烟。车黎明也抽，在来工地头两个月的时候染上了，但是闵生老是不让车黎明抽。

　　他以为闵生已经睡了，就从枕头套子里面拿了烟，还没点燃，闵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起来，盯着车黎明的烟。

　　车黎明叼着烟，眼神心虚躲闪，再加上前两天冤枉闵生的事情，又偷偷把烟放了回去。工友眼睛尖，打趣道：“呦呦呦，小明，你怎么怕你家闵生啊？怕媳妇一样！”

　　“才不是！”闵生急忙打断，瞟了一眼车黎明的脸色，以往激动的应该是车黎明才对。闵生整张脸比柿子还红，一直红到脖子和耳根，“才不是！”

　　“哦哦，不怕不怕。”工友笑得牌都拿不稳了，“话说，小明，你女朋友什么时候带过来给我们看看？”

　　“嘭！”一声巨响，似乎是闵生把东西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车黎明把水杯捡起来放上去，“没有的事儿。”他在年前有一个女朋友，处了一段时间，那女生一听说车黎明家里面是捡垃圾的，就连夜删除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车黎明也不怨别人，毕竟自己也是一个物质的人。

　　“哎哎，你这人就是不爽快，你嫂子我都介绍给你认识了！”一个工人说。

　　车黎明敷衍着回了一句，“以后处上了铁定介绍给你们！”

　　第二天上午，车黎明没有活干，在宿舍里面收拾东西，突然听见背后门开了。闵生从门缝里面偷偷看着他，被发现之后又红着脸挤了进来。

　　这两天闵生一直躲着车黎明，车黎明想找他说话都没机会。

　　“哥，”闵生走过来，低着头，直到车黎明看见两个柔软的发旋，“对不起。”

　　车黎明一怔，“说啥对不起，应该是哥没用才对。”

　　“对不起，”闵生摸了摸眼睛，“但是真的不是我做的。”

　　车黎明柔声说，“大小伙子不要老是掉眼泪，”他把闵生两只手拿着，放在自己手心里面，把闵生牵过来坐下，“我知道不是你做的。我相信你。这次是我不对。”

　　“真的吗？但是我没有钱了。”闵生看着自己塞在车黎明手掌里面的手。

　　车黎明手心里面的茧子比闵生厚很多，握在手里给他很安心的感觉。

　　“没事的，我多挣一点就好。你这段时间就不要这样卖力了，反正那个老东西都不给你工钱。”

　　“但是……这个样子你很累，我不要你累。我多干一点，老板会给我钱的。”闵生不服气地说。

　　车黎明听着，心中那根弦狠狠抽动了一下，压着声音说，“事情没这么简单，没事的，我不累。那晚上给我揉揉肩膀就好了。”　　闵生记得车黎明肩膀上前两天刚磨出的新伤，心疼极了，他轻轻掀开车黎明的衣领查看，“揉揉……”

　　车黎明看着闵生低垂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暗暗决定自己以后要搬出去，自己找活干，这种被老板使唤的生活他是一刻也过不下去了，他也不想闵生再受委屈。

　　“那……哥，上次强哥说的女朋友是怎么回事？”闵生冷不丁地问。

　　车黎明笑了，说：“你是想找女朋友了吗？女朋友，就是媳妇的意思……不过也有点区别，要有钱才能娶媳妇，现在就先赚钱，你还小得很呢！”

　　“不……不小了！”闵生扯着嗓子说，“你是不是找媳妇了？”

　　车黎明敲了一下闵生的脑袋，“你多大都是个小孩……找什么媳妇，现在我什么都没有，谁家姑娘会跟着你？”

　　闵生捂着额头，委屈地嘟囔了半天。

　　最近不知怎么了，闵生变得格外黏车黎明，不管车黎明去哪里，只要闵生手上没事，就跟着车黎明转。也不知道是不是监视，车黎明最近一直没有机会出去抽烟，实在是憋得慌。

　　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何越来越在意闵生的感受，闵生好像已经成为了推动他继续前行的动力。

　　车黎明更加努力地攒钱，为以后能够彻底独立，摆脱给别人打工的日子，摆脱拖欠工资的日子。他在外面物色了很多工作，周末没活的时候就带着闵生在外面找房子。他的上铺本是回家老乡的位置，出于好心租给车黎明一段时间，一直住在工地宿舍里也不是个办法。况且宿舍环境实在恶劣，闵生小时候一直娇生惯养，虽说现在做活皮糙肉厚了很多，但还是过敏了好几次，浑身起红疙瘩，哭叫连天。

　　夏天到了，工地上环境潮湿，蚊虫到处都是，他们宿舍在顶楼，一下大雨楼上就漏水。几次下工回来，闵生的床褥子全湿透了。

　　没办法，车黎明只能让闵生挨着自己睡。

　　闵生显得兴奋异常，从车黎明早上说完后，一整天动不动就傻笑，做什么事都轻快，像是捡到钱一样。车黎明也由着他，只要他开心就好，虽然闵生高兴的点挺奇怪的。

　　晚上闵生冲完澡回来，整个人搓得红彤彤的，穿着一件白色背心，像剥了壳的鸡蛋，手臂露出来，显得整个人厚实，和他那娃娃脸看起来总有一种违和感。

　　车黎明感慨闵生长大了，虽然闵生和自己同岁，但他从小就把闵生当弟弟看待，看到他长到和自己一般高，有一种把孩子拉扯大的欣慰。可是闵生从小过这么阔绰的生活，现在却和自己挤在破旧宿舍的单人床上，还笑得这么真挚，尽管闵生傻了感受不到落差，但车黎明眼睁睁看着闵生变成现在的样子，心疼是难免的。

　　铁架床在闵生爬上来时咯吱叫了一声，闵生的动作放轻了，缓缓在床上躺平了。

　　“侧着睡，太挤了！”车黎明在里面，手指差点被挤到床缝里。

　　闵生朝着车黎明转了过来，面对面，他一口喷出来的雾气把车黎明的眼睛都弄得模糊了。

　　“转过去！热得很。”车黎明脑门上开始冒汗。他想起上次和闵生一起睡还是小时候那次，他记得那次把闵生赶走了，还把他推到雪地里面。他心里又冒出一点愧疚，把声音放轻柔了，“你转过去，我帮你按按腿。你上次摔了，这两天好一点没有？”

　　闵生乖乖转了过去，车黎明手伸下去给他的大腿按摩，“舒服吗？”

　　闵生整个人僵硬得像一块绷直的木板，带着整个身体上下点了点头，“舒服……”

　　“诶，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两个也一起睡过吗？就是在奶奶家。”

　　闵生像是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还记得。”语气硬邦邦的。

　　车黎明知道他还生气，那次之后他就没管闵生了。谁也不知道闵生离开他的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闵生不说，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不愿意说。

　　“等再过段时间啊，哥找到新工作，就出去租房子住。这里太挤了。以后我们就不用挤在一起睡了。以后就住大房子了。”

　　“不要大房子也可以……”闵生声音闷闷的，“这样暖和。”

　　车黎明笑得喘不上气，掐了一把闵生腰上的肉，“大夏天的，暖和个屁。你怎么这么烫！”

　　闵生真是一个小太阳，看起来像，闻起来也像，把车黎明的眼、心都烫熟了，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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