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谈

　　“滴滴——滴滴——”

　　铃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手机就被夏明桦打到了一旁。

　　他不想起床，可没有被关上的闹钟始终在他的脑袋旁边辛勤地工作着，听得他头都大了。他只能忍无可忍地坐起来把闹钟关闭，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骂了几句，脸色难看得可怕。

　　骂完他又闭上眼睛呼出几口气，像是在给自己做什么心理建设，做完后才站起身往卧室走。

　　邵楷正背对着自己，把被子裹得很紧，怀中还抱着那个海豹玩偶，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看着好像很冷的样子。

　　这让夏明桦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急忙走过去碰了一下邵楷的额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他叫醒：“再去一趟医院吧，你还没退烧。”

　　本来起床气就没消下去，他现在又想骂人了。昨天晚上邵楷在医院输了四瓶液，结果输完后从原本的38.3度硬生生烧到了39.2度。现在邵楷的手背上还有针头留下来的一小片淤青。

　　看着就很疼。

　　邵楷听见夏明桦的声音，迷迷糊糊地转了过来。他的身上酸痛得厉害，转个身都能要了他的命。

　　夏明桦看着他龇牙咧嘴的表情，皱了皱眉头，刚想说些什么，面前的人就看着他勾唇笑了起来：“早上好。”

　　“……”这个笑容在当前的情况下显得十分刺眼，夏明桦都有些无语了。

　　这人把脑子烧缩水了吧，现在居然还笑得出来！他闭了闭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要不要再去一趟医院。”

　　邵楷对他的话反应了一会，重新将被子盖紧，只露出个眼睛看他：“不去，我晕针。”

　　夏明桦本来还想再劝说一下，但邵楷干脆闭上了眼睛，跟小孩子耍脾气一样，不一会呼吸就又平稳了下来。

　　现在夏明桦也没办法了，他来到洗手间对着镜子用水把自己因为自然卷而翘起的头发压了下去，又接了捧水往脸上泼，这才让他精神了一些。

　　洗漱完，他开始发愁。自己生病都是硬挺过来的，也从来没有照顾过生病的人，所以一点经验都没有。

　　是该喝粥吧？他下意识就打开外卖软件。但……是不是家里做的会健康一点？可他又实在是对自己的厨艺没有信心。

　　纠结了一会，他还是换了个软件搜索大米粥怎么做。虽然自己不做饭，家里什么都没有，但最起码的大米还是有的。

　　……好像还挺简单的？他看着屏幕上的帖子。

　　他跑到厨房起锅烧水，又洗了些大米，等水烧开后放了进去。完事后他也不敢离开，就靠在旁边等着。

　　鸟叫声，楼下孩子们的吵闹声，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咕嘟咕嘟的冒泡声。

　　邵楷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动了动鼻子，总觉得屋子里有一股怪味。他撑着坐了起来，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肩膀，缓了一会看向四周，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夏明桦家里。

　　那股味道顿时让他有了一种不好的想法。他连忙掀开被子起身冲了出去，结果看到的就是夏明桦手忙脚乱地关上了火，又拿起手机搜什么的样子。

　　夏明桦注意到自己后还抬起头，有些尴尬地问：“你饿了吗？”

　　邵楷愣了一下，现在才反应过来，他有些哭笑不得地走过去，看清锅里黏糊成一整个的白乎乎的物体：“你给我做的饭？”

　　夏明桦立马否定：“不是，我现在给你点外卖。”

　　邵楷拿起汤勺搅了两下锅里的粥，看见底部已经发黑了，这才确认了睡梦中气味的来源。他低头找了找，在旁边发现了夏明桦准备的碗，干脆就自己盛了出来。

　　这给夏明桦吓了一跳，他连忙伸手拉住邵楷的胳膊：“都说了不能喝，我给你点个新的。”

　　“没事啊，我看着还挺有食欲的。”邵楷垂眸看着夏明桦的手，笑容不减。

　　夏明桦又猛地松开。他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句安慰在他听来非常受用。

　　但安慰也不能当饭吃，虽然两人还没和好，但他也实在是不想让邵楷把这个不明的东西咽下去，所以才又说：“真的会吃死人的。”

　　邵楷以为他在开玩笑，就顺着接了下去：“不会的，而且就算是真的我也不怕。”

　　夏明桦实在是不知道这个人对自己是哪儿来的自信：“别人做的也许不会，但我做的真有可能。”

　　“为什么？”邵楷有些不解。

　　夏明桦犹豫了一下。他有些不是很想和邵楷说这种事情，但看到邵楷关心的眼神，嘴还是控制不住地老老实实说：“我给自己做过饭，结果食物中毒进医院了。”

　　虽然这句话在夏明桦的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但邵楷还是立马就皱了眉头。他看着夏明桦有些逃避的眼神，往前走了一步，离他更近，低声问：“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会这样，你吃什么了？”

　　这三个问句里的担忧都快溢出来了，夏明桦听着有些不是滋味。他不想说出口的原因就是这个，他知道邵楷一定会为了自己的事情担心。

　　他不想在他的面前表现得这么逊，就好像自己没了他不行一样。

　　但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没有什么说谎的必要：“刚毕业那阵自己出来住……做了顿饭就一直吐，然后就进医院了。”

　　邵楷看着他似乎想要把事情简单化的样子，心疼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从心底涌上来的酸意让他眯了眯眼睛，几乎是瞬间就红了眼眶。

　　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反思自己的离开是不是错误的决定。可不管他是从阿霰那里，还是从时不时看到的有关HS的信息里，得到的反馈都是夏明桦过得很好。

　　所以他也曾满意过自己当时的决定。

　　但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看得太表面了，他只看到了夏明桦把店铺经营得多么红火，只听到了夏明桦想对阿霰说的事情。他完全活在了自己想象的世界里面。

　　他以为夏明桦过得很好，以为他在好好照顾自己。

　　现在看来好像完全不是这样。

　　他对现在这个人了解得太少了，他不知道现在的夏明桦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

　　就连这个家里都没有多少温馨的味道。他还记得那天早上他打开夏明桦的冰箱时，里面除了酒和饮料什么都没有。

　　他早就该想到的，夏明桦就不是一个会注重生活品质的人，他永远都觉得只要能活下来就好。

　　他对自己太差了。

　　想到这里，邵楷下意识就伸出手——

　　“你什么表情？”夏明桦突然开口。

　　这让邵楷猛然回过神，他愣了一下，有些僵硬地将手收了回来。

　　“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早就没事了。”夏明桦拿起手机，语气轻快，“你想喝什么粥，我给你点。”

　　邵楷眨了眨眼睛，看见夏明桦没有再盯着自己时低下头数了三个数。三秒钟，足够自己控制住情绪了。可他还是没忍住在抬起头的那一刻深深吸了口气：“喝这个就行，只是底糊了，没事。”

　　夏明桦立刻抬起头，看见的却是邵楷端着碗往自己嘴边送的情景。他没来得及拦下，只能在这之后小声问：“能喝吗？”

　　邵楷砸吧砸吧嘴：“我觉得还挺好喝的。”

　　“……”夏明桦闻着锅里还在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那股糊味，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他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会被这么一句明显的安慰哄到。

　　可他还是无意识地勾了勾唇角，转身往外面走，还说了一句：“那我去补个觉，你喝完粥记得吃药，药就在你那屋桌子上。”

　　邵楷挑了个字眼：你。

　　可那明明是夏明桦自己的床。

　　他没有说出来，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好好卖乖，不能让夏明桦对他的存在感到烦躁。

　　反正目前看来夏明桦已经开始习惯自己在这里了。

　　还很放心地把厨房和卧室交给了他。

　　“……”邵楷勾起唇角，又端起碗喝了一口。

　　夏明桦是真的很困，本来凌晨就因为邵楷的那些言论行为失眠到很晚，他还特意定了个闹钟让邵楷起床吃饭，现在已经频频打哈欠了。

　　因为这个职业的工作时间，他一白天也就睡了不到四个小时，今晚他还要去上班，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几乎是在沾到沙发靠枕的那一刻就睡着了。

　　他是在傍晚被一股饭香味叫醒的。他睡够了，起床气也就没有那么严重，一掀被子就跑去了厨房，伸手推开了门。

　　邵楷看到夏明桦进来的那一刻笑着说：“你醒了，准备吃……”

　　额头上突然传来一阵冰凉。

　　邵楷的话停在这里，看着夏明桦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手，听见他说：“还是有点烫，吃药了吗？”

　　他愣了愣，感受着额头上传来的温度。

　　……好舒服。

　　今天夏明桦说要回去睡觉的那一刻，他就一直没怎么敢动。只是站在厨房里面把夏明桦给自己熬的粥一口一口喝干净，又把锅碗泡好才轻手轻脚地出去吃了药。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的身上还是有些疼，但精神出乎意料的好。

　　可能是因为夏明桦在这里，自己的睡眠质量会提升吧。邵楷想。

　　把退烧药咽下去之后，他悄声走出卧室，坐在夏明桦旁边的地板上，就这么歪着头看着他的睡脸，脑子里全是两人以前的事情。

　　一直到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站起身去厨房做饭。

　　看来下次要把夏明桦的手塞进被子里。

　　夏明桦见他没回答，又换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执拗地重复了一遍：“问你话呢，药吃了吗？”

　　“吃了。”邵楷低头看着夏明桦的眼睛，轻声说，“别担心。”

　　温热的呼吸打在夏明桦的额头，他突然醒了盹，脑子像是有水流经过一样，一下子就清明了不少。

　　夏明桦眼睛也在此时倏地睁大，连忙把手收了回去，还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像要被煮熟了一样：“吃、吃了就好，我就是怕你在我这赖太长时间……”

　　“嗯，我知道。”
　　让自己舒服的温度消失，邵楷有些遗憾。他转头指了指一旁的锅，“你吃完饭再去上班吧。”

　　“我、我不吃了，这就走。”夏明桦现在哪儿顾得上自己的肚子，说完就“唰”地一下跑到洗手间，往自己脸上泼了点凉水，还不忘压一下自己的头发。

　　接着，他就在邵楷的目光下背起背包，逃一样离开了自己家。

　　邵楷站在厨房门口，刚才因为关门而发出的一声“砰”还停留在自己的耳边。他低了低头，发现夏明桦把拖鞋踢得乱七八糟。

　　他走过去摆好，弯着腰停了一会，突然就笑了。

　　生病好像还挺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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