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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年少时的心思
皇帝道:“你敢说就好,现下要开什么药你尽管说,朕差人给你去拿。”
成墨海从药箱里拿出针灸袋和一众东西,他对几人说道:“还劳各位大人先出去,接下来卑职会写好药方给皇上,随后要把毒血放出来。”
皇帝应允了,沈家父子由始至终都没说过什么话,只是看着一切发生。有皇帝安排,他们自然是不敢说别的。况且沈斜冷对皇帝还心存芥蒂,面上不显,内心却十分不爽。眼下许玟性命当紧,沈斜冷也不能任性。三人去到外头等,苏筑洪见皇帝出来,立马搬来一张椅子,皇帝见到却没坐,他先是把那张药方递给旁边的锦衣卫,便和沈家父子一同站在门口,看着在台阶底下全都跪成一片的太医,青一色的衣衫整整齐齐。闻过景心中一股火气,他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区区中毒都诊断不出来,怎敢自称太医!吃着朕的粮食你们便是这么报答朕的么?倘若此次中毒的不是许副将是朕呢?你们还要如此草包吗!”
太医院的众人垂着的头又往下降了几分,如果真是如同闻过景说的那般,那整个太医院能活下来的连十个人都没有。
苏筑洪低头恭敬道:“皇上消气,老奴这就把太医院的林院使叫来让您问罪。”
闻过景道:“不必了,待会告诉他明早不用来早朝了,早些收拾东西滚蛋吧。另太医院所有人的俸禄减少三倍,课业往上增。朕看中午也不用休息了,安排点课给他们上。每月初五朕便检查你们的课业,要是不然让朕满意的话也给朕回家。”
苏筑洪想着这林院使好歹也是一个大官啊,有些真实才学在身上的,皇上这一急也不能真把人赶走。
“依老奴看,罚林院使降为医士好了。”苏筑洪觉得虽然降为医士有些狠了,但是也比被皇帝真的赶走好,职位日后还可以再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闻过景没有真的想把人赶走,方才是气急攻心,好在苏筑洪聪明会给台阶下。
沈酣此时开口道:“听太医说,许副将日后是上不得战场了。”
闻过景皱眉,沈酣这是在问自己日后对许玟的发落。
“朕可以让他回北域,前提是如果他愿意的话。”闻过景冷道:“今夜之事是朕的疏忽,下毒之人朕已命锦衣卫下去追查,沈将军放心,三日之内此事会有结果交于你的。”
沈酣跪下道:“微臣不敢。”
闻过景没说话,也没让沈酣起来。苏筑洪看帝王的表情不像是生气,只是想意思意思给个下马威。当即苏筑洪就道:“沈将军快快请起,地上凉得很。”
沈酣在苏筑洪的搀扶下起身,闻过景见沈酣站直了身体,才说接下来的安排:“许副将既然不便上战场,那沈少将便明日出发随着队伍回边疆,朕明日上朝也会点几个人随你过去。沈将军和少将也上朝再走罢。”
两人应下,沈斜冷在沈酣后面蹙眉凝思,许玟来京城的次数少得两只手就可以数过来,更别提会惹上京城的人物。他们都住在闻过景安排的院子里,所有的人手都由皇帝调整安排,现在许玟出事,那就是有人敢于挑战闻过景的权威。沈斜冷想不出有谁会为了杀一个许玟而惹怒皇帝。许玟不值钱,对皇帝来说这个人并不值得一提,缺人的话直接从锦衣卫好禁军好拨人手去边疆便是。唯一能攻入的点就是沈家和天家离心。原先把沈斜冷从北域丢去边疆,让父子日后不可相聚这就让沈家对皇帝心存芥蒂,现下许玟竟然在皇帝的眼皮底下被人下毒,就像是有意告诉沈斜冷天家不欲留他们。哪怕不是皇帝策划的,但是皇帝起了那个心思。沈斜冷垂下的眸光阴霾,他沈家为天家守北域几十年,最后却因为沈家的势头茂盛所以天家不留他们。
虽说一切都是沈斜冷的猜测,可是事实明晃晃摆在那,很难不让人怀疑。
今夜的月光惨淡,撒在沈斜冷的面上犹如死人的灰白,一双眼睛迸溅着恨意,却被垂下的眼皮和如蝶翅纤长的睫毛遮住。
他再恨天家也好,也不能撼动天家分毫。能做的只能是保闻诀上太子之位,祈求闻诀别忘本,真的按照诺言放自己回北域,保下沈家。
此时成墨海撩开帘子,对闻过景道:“皇上能否叫人备些热水来,那药方的药好没有?”
闻过景对苏筑洪道:“你安排便是。”随后看向锦衣卫,锦衣卫出列一人对成墨海道:“回成大人,药卑职已差人去煎了,现在卑职替您看看好了没有。”
成墨海道:“麻烦大人了。”
闻过景见成墨海额头全是汗,问道:“许副将脱离生命危险了么?”
成墨海不敢擦汗,道:“暂未,今晚若能醒便无事,若是还不醒便要换血。”
热水很快就端上来,连同药也送到了屋子里,成墨海又急急忙忙入了里间,一刻也不敢耽误。
闻过景经过一晚的折腾,此刻精神不太好,毕竟上了年纪,被夜风一吹难免有几声咳嗽。苏筑洪连忙道:“皇上咱先回去罢,许副将为国为民必然不会出大事的,皇上龙体重要,若是病了怎好?”
沈酣也这般劝道。
闻过景思考再三,对苏筑洪道:“你留在这看情况,成大人需要什么你便给他拿什么,朕先回宫处理今晚的事情,苏筑洪有进展告诉朕。”
苏筑洪应是,恭送着闻过景上马车。一众太医和锦衣卫也跟着回去,院子变得空旷。
苏筑洪宽慰着两人,道:“两位将军放心,许副将不会有事的。”
沈酣为苏筑洪鞠躬,道:“今晚有劳苏公公。”
苏筑洪拉起沈酣,道:“倒也不必如此。”
沈酣看着苏筑洪,知道苏筑洪不似别的太监一般,他待人是极好的,不踩低捧贵,沈斜冷在宫中他也会照拂。一双看着满是算计的三角眼里面一直盈满的是待人的宽容和真情。
怪不得闻过景喜欢。
……
谭如回到府上时已经有一人伫立在庭院,不知道在想什么。
谭如在那人身后道:“怎么不进去?”
一道女声响起:“老师没回来,学生不敢自作主张。”
谭如招呼那人进屋,用火折子点燃屋里的灯,道:“有什么自作主张的,老师今晚叫你来是来问你日后有什么想法,小柳你也不小了。”
柳温湘抱着书把书放在书架上,这些书是她前些日子问谭如借的,今夜谭如找自己有事要谈,刚好把书还回去。谭如喜欢教书育人,见到有后辈就喜欢指点,只要被他指导过的后辈几乎都能称他一声老师,柳温湘自然也不例外。她虽为郡主,景华王之女,却毫无郡主的架子,很实在的一个人。谭如很是喜欢她这个学生。
“想做皇上的近臣,辅佐皇上。”柳温湘平静答道。
谭如笑道:“你这志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到愿意辅佐君主,小到又只愿意辅佐君主。不过你这官品是注定不能走到皇上面前去的。”
柳温湘道:“学生知道,所以老师今夜唤学生来是有什么很好的建议么?”
“你做凉州的推官也有一段时日了,收获却不多,那是因为你没有跟对人。”
“没跟对人?那请老师说明其原委。”
谭如捋捋自己的胡子,道:“那老师问你,你可喜欢推官所做的事情?”
柳温湘想了想自己这段时间在凉州作为推官做的事情,道:“回老师,学生觉得尚可。”
“尚可?你说的尚可是什么意思?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喜欢的,学生在凉州洗雪冤狱,自然喜欢。”
谭如听见她这么说,就道:“这般便好,你可知刑部尚书柳浔?”
柳温湘微楞,她记得或许是两年前曾和这个柳浔聊过天,那时她刚做推官没多久,凉州府的同知因为家中妻子诞下男婴,要大摆酒席,魏灵受邀带着柳浔一起去了,剩下的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两人相遇与一处幽静的亭子,柳浔见她是女子却穿着官服,不由多问了几句,后面柳浔指导她许多,又和她聊了许多对当今世道的看法,柳温湘对这个人的印象不错,不过她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人是刑部的尚书。虽然说那时的柳浔还是个是侍郎。
“知道,学生觉得他实力非凡,谈吐文雅,是世道所要的正人君子也。”
“那老师将你引荐给他可好?柳尚的才华不止于此,此人很少出席公众场合,却能看出他有容人之心,你若能跟着他也能有一番作为。”
柳温湘垂首,如同孩童般听着谭如的教导。
“是,学生知道。”
谭如末了又道:“小柳,老师能看出来你有野心,老师也不过问你要做什么,只是要告诉你,想做的事情便做,大逆不道好为国为民好你都去做,无论是垂名青史还是遗臭万年,只要你想做老师都无条件支持你。”
“人生匆匆几十年,一眨眼就过去了,老师怕你有想法但是不敢做,出事了老师会给你扛,你尽管做!”
柳温湘眼底似是有泪光,她轻声道:“老师何必呢。”
“老师就你一个女学生,还又乖又听话,你学到许多知识,小柳很棒。”谭如起身给柳温湘斟茶,他道:“小柳值得的。”
柳温湘看着谭如枯瘦如柴的瘦子,看着谭如满脸沟壑的皱纹,她的声音比方才很轻。
“哪怕学生要做天下共主?”
谭如听后斟茶的手差点把茶杯抖出去,满脸不可置信,柳温湘见了暗道不好,立马接过茶壶道:“学生言错,还请老师责罚。”
谭如许久才平复心情,柳温湘能耐了,居然想做皇帝,把天下握在手中。
不过也好,谭如知道柳温湘是不一样的,虽然不知为何柳温湘有这种叛经离道的想法,但是自己既然已经和柳温湘说过自己会支持她的,就道:“小柳有想法是好的,老师不怪你,只是这谈何容易?简直是天方夜谭。”
柳温湘有些惊讶,她问道:“老师不怪学生?”
谭如摇头道:“为何要怪你?老师都说了会无条件支持你,无论是什么。不过你要做天下共主,此事古难全啊。天下强者为王,你若是可以与皇上一战这皇位自然是你的,但是你何来的兵力,你哪怕可以坐上去,百姓能同意么?老师不是刻意阻挠你,只是还要从长计议。”
柳温湘道:“老师的良苦用心学生明白,走一步算一步罢,若是不行,学生听天由命便是。”
谭如伸手摸着柳温湘的脑袋,叹了口气道:“你是好孩子,明日老师会抽时间和柳尚说的,他若是愿意,你就去他手底下当差罢。”
柳温湘点头,她起身对谭如道:“时间不早了,学生先告退,叨扰老师休息了。”
谭如摆手道:“回去的路上小心,这几日你先在这住着,等事情谈妥了你再回凉州收拾东西。”
柳温湘鞠躬回道:“谢老师。”随即出门,身影瞧着些许落寞。谭如瞧着她慢慢消失在夜色中,心中不住为这个孩子担忧未来。
柳温湘的野心和欲望几乎要破体而出,锋芒太露这不是一件好事,不懂得收敛迟早会被人利用丢了性命。谭如没有妻子没有儿女,此生唯一看重的学生就是柳温湘,不是亲女却胜似亲女。他如今年华不再,过个几年说不定尸骨埋入黄土。现在逐渐退出朝廷这个舞台,手中的权力被瓜分给新起之秀,再也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大祭酒。昔日的学生大部分都因他年老无用离他而去,连闻诀也不像当初那般愿意在自己的手心底下垂首听教,唯有柳温湘,一如当初。好像岁月都不能冲刷掉她的初心,所有人的初心都在岁月长河里如同落地的枝叶般泛黄打卷,只剩柳温湘站在原地固执的守护着自己。多少人能够抵抗年华留住年少时的自己呢?
一如当初。谭如看惯了大半生的苍生悲苦人间烟火,自诩自己看苦不悲见乐不欢,见惯人间凉薄,没有什么可以打动自己。现在因为这个词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浑浊的眼眶里蓄满泪水,潸然泪下。有人说这个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初心,没有了初心人也可以照样活,被遗弃的初心像是在人们心中最隐秘角落发臭的孩童尸骨,那是年幼的自己。现在他们对他不屑一顾,没有了初心他们依然可以发光发大,何必在意那些在内心上不得台面的想法。可是初心最宝贵,无法用权财衡量。在遗弃幼时初心时自己是否也会在某一刻探头看望那具恶臭的尸骨,谨慎又眷恋般回忆起那时的种种。
谭如不是因为柳温湘对他尊敬才喜欢她,谭如是觉得世上能留住说不值钱却财权难买的初心的人少之又少。为了这点谭如愿意用命替柳温湘铺好后路,那时他可能早已在岁月的帷幕之后歇下,但是没关系,能护住一时算一时,就是看不见柳温湘穿上龙袍运筹帷幄的模样让他有些遗憾。
今晚他叫柳温湘跟着柳浔,不仅是看出柳浔天资卓越,柳温湘跟着他有前途,还因为他知道柳浔一定护住柳温湘,保她周全。柳浔此人重情重义,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哪怕柳浔不保她,闻诀也会保她的。
柳温湘要做天下共主,柳浔要替闻诀推翻闻过景,两人若是能达成共识便再好不过。至于最后是闻诀做了皇帝还是柳温湘做皇帝,这就很难说了。谭如没办法想太长远的事情,他只能保证现阶段柳浔和柳温湘两人不是敌对关系,但是只要闻过景一死,接下来就要看天意了。
谭如思及此处立马回房,准备修书告知柳浔关于柳温湘的事情。他自然不会把柳温湘的野心摆给柳浔看,只是在信中隐晦的提到了一两句,叫柳浔留心便够了,余下的便看这些后生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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