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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决圣共险
沈元圣和从决待了一整个下午。
也许是因为从决这个人太安静,和一切无知无觉的花草树木一样没有存在感,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对沈元圣的从前和现在有任何的批判与夸赞。
所以沈元圣尚能容忍得了他的存在。
莫名其妙……沈元圣眉心始终簇着,对这十七年来头一遭的变化有些腹诽。
她余光不经意撇过少年的方向,他已和她一样盘坐下来,随意地屈起一条长腿,道袍因长时间的坐而生很大块的褶皱。
他却毫不在意一样,只沉着眉,面无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但沈元圣又想起初见这天魔时他一丝不苟的衣领和整洁的衣裳。
看起来很吹毛求疵,实际上在众山门弟子口中也的确如此的一个人。
但在她面前却不同。
沈元圣渐有狐疑。
为什么摘月要派从决做她的道侣……他分明,不通人情,心计暂时也看不出多深。
若说是在她面前故意示弱以博取她可怜,这伎俩她又一眼能看穿。
太拙劣了。
从决这个正道魁首该是忙得脚不着地,成天去救世的,却又故意能空出整个下午的时候在她这里cos石头。
知道她如今多思,故意露出似是而非的破绽,尽让她猜想么?
忽然间,从决腰间玉牌亮起白光,摘月的声音传出来:“事堂新任务,速领。”
摘月的嗓音冷淡而低沉,命令的口吻毫无情感,像使唤一个机器一样使唤着从决。
沈元圣听见,神情微微一动。
便是泥人听见这口吻也容忍不了,至少她沈元圣忍不了这种颐指气使。
从决只是站起来。
他是天魔,他做了上万年的无形天魔,第一次做人,没有人类的正常情绪。
所以他对外界施诸在他身上的一切,都没有具体的喜怒哀乐。
可正因如此,他总能清晰地映照出别人的情绪。
沈元圣看见他离开的背影,刹那间觉得一切安静在此刻,有一种看得见的消失。
沈元圣垂下眼睫,余光里捕捉到从决转身前顿了下身,然而很快,他还是转了身,做出离开的动作。
沈元圣待他已迈开步子,才轻轻转头,看见少年几乎与夜色融于一体的黑色背影。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新任务,需要从决立刻去解决。
但几十年除魔卫道的经验,又让沈元圣很快判断出这个任务的严重性。
——已经到了元婴大能必须出场的时候了。
沈元圣等着看从决驾剑离开的剑光。
但他又停下了。
并忽而回过身。
沈元圣猝不及防和他对视。
少年人高马大,站起来的身体阴影铺在地上,长宽一条的黑影,边缘有些起伏不平,是太久不变动作而褶起的衣角的形状。
有点像波澜,也像云边。
沈元圣抿了抿唇,视线落到他影子上,面上是一副意外和他对视的神气。
既然此魔连你我他都分不清,自然也不可能明白她脸上的诸多表情。
沈元圣端着的冷脸想到这,不自觉松懈许多。
从决这时道:“和我一起去么?”
沈元圣心跳忽地一空,抬起头,“你问谁?”
从决看着她:“沈元圣。”
“……”
“?”
……
半晌后,
沈元圣被罡风吹得脸疼,偏过脸去,脸颊恰巧擦过少年的袖口。
清冷的梅香在鼻端浮沉,沁人心脾。
沈元圣缓缓眨了下眼。
“你一直在和我装傻子?”她问。
但她并不太确定,因为他之前的语无伦次和不通人性,的确很真。
从决伸出长臂布置了阵法,把罡风隔在开,收回手听见沈元圣细微的声音。
她的声音正好被一点罡风带走,只留下一点模糊不清的尾音。
“……字?”他低头看她,她头发被风吹乱,毛茸茸的,但是天光照下来,又根根分明,发丝上细微荧光,悉数映入他漆黑眼底。
沈元圣没再说话。
眉宇间出现了一种令人不安的情绪。
从决倒是不理解什么是不安,只是他心腔的地方很闷。
人的身体非常之奇怪。
明明觉得闷,但细细地感受着,那闷得透不过气的地方,又像包裹着什么尖锐的东西。
从决张了张薄唇。
“我想……说话么?”他声音轻轻的,但是因为没有了罡风干扰,仍然听得格外清晰。
又装什么?
沈元圣眉间烦躁更甚。
“闭嘴。”
从决垂下眼,眼睫很快地眨了几下。
倘若三天前听见她这句闭嘴,他是会不说话的。
“沈元圣,沈元圣。”
心口的地方有柄她的剑,一直在不安地横冲直撞,不允许他闭嘴。
这是她的剑,应当比他了解她。
见不到她的时候,他听她的剑的无言命令。
“沈元圣,沈元圣……”
就这样低声找寻她。
短短三个字,他日夜不停地低语缠绕,心口的里间却依然不停割破他的血肉。
只有见到她,见到平和安全的她,游渊剑方能安静。
沈元圣听见从决沉默后开始不停低唤她的名字,不由得生出一丝茫然。
“你干什么?”
从决眨了眨眼,“不疼了。”
他指了指心口的位置。
沈元圣依旧很快明白他语焉不详的表达。
他说的是,叫她的名字,他心口不疼。
摘月给他施术法了么?
沈元圣没有开口,她自觉没有关心从决的必要。
两人是名义夫妻,实际利用,谁都不必对对方有太多的好奇心。
虽说如此,沈元圣仍然往从决脸上看了眼,看他的表情判断他的真伪。
一眼过去,天幕低垂,少年俊容无情,独独一双黑眸,亮如晨星。
黑亮黑亮的,又那样极其专注地盯着她看。
沈元圣竟在从决的眼睛里找不到一丝杂质。
她喉咙一滞。
率先移开了视线。
因为穿到的世界有精怪妖魔,所以养了小狗后,沈元圣也想过让小狗跟自己一起修炼,让它能早日化形,免除狗身短寿的命运。
打坐修行时,便会叫喜喜过来一起。
可惜她的小狗太懒,每次到她旁边就摊开肚皮呼呼大睡。
多少次打坐结束,沈元圣都能感受到身侧暖融融的热源,还有她低头看喜喜时,喜喜早已醒来专注望着她的黑亮豆眼。
刚才从决的目光让她回忆起喜喜。
沈元圣哑然无声。
从决心口不疼了。
靠念她的名字就能免除心疼……真是好运。
剑光下落,任务地已经到达。
大妖出没,方圆百里妖氛浓厚,寥无人烟。
他们下落的地方是山林腹地,受妖气所逼,生灵寂灭,宛若死地。
偌大的一片山林,似乎只有沈元圣和从决两个活物。
每当到这种地方做宗门任务,沈元圣都有一种全世界都消失的感觉。
她下意识唤游渊警备,两个字才出口,忽想起游渊已被她弃于天魔渊。
天魔渊……她回头看去,天魔站在她身后,无声持剑,护佑于她身侧。
见她回头,排除周遭隐匿危险的从决便也看向她。
沈元圣无话可说,半晌才吐出几个字:“你不疼了?”
从决张了张薄唇,似乎是思考过后,才说:“你很难过。”
沈元圣好像第一次看见从决在她面前有思考的过程。
如同看见她的喜喜朝她皱起小狗眉毛,左右歪头表达疑惑,特别可爱……
下一秒,她立马闭了闭眼,克制住自己的思绪。
只是因为从决很少有像人的时候,刚才那一下停顿很少见,她才多想了些。
她需要减少这种联想。
或者更直接地,减少和从决见面。
他让她更觉出曾经的美好,和现在的痛苦。
……
从决心口的游渊剑开始剧烈发作起来。
长剑虽被缩小钳制在人类胸腔之中,但上面所附着的浩然正气比什么钢枪利剑都锋锐数倍,一旦发作,便能教从决知道人类至痛是如何痛的。
他猛地单膝跪了下去,撑着剑没倒,额头上的汗一滴滴顺着脸砸落地面。
沈元圣察觉不对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失血苍白,如一张纸般虚弱。
“从决?从决!”
从决高大的身体终于歪倒在地。
冰冷坚硬的地面躺了一个人,黑暗里看不清,只觉得他躺着的那一块黑色更深一些。
沈元圣抽出他身下的长剑。
感受到剑上暴戾的剑气,沈元圣可想见从决平日剑招何等狠厉,又拿这柄剑杀过多少妖魔。
做好被剑气所伤的准备,沈元圣更加握紧了剑柄。
在这个情况下,必须有一个意识清醒的人拿灵剑,她的凡铁没有任何作用,便是为灵剑剑气所伤,也好过失察被大妖吞噬好。
但出乎意料,从决的剑剑气虽暴戾,却没有伤害她一丝一毫。
沈元圣不及多想,迅速蹲下身按住从决的颈侧。
少年经脉跳动有力,生命力旺盛,不似有生命危险的模样。
沈元圣皱眉,转而拍了拍从决的脸,“你怎么了?”
从决冷汗津津,抬起一张失色的脸,然而依旧面无表情地,望着沈元圣说:“沈元圣……沈元圣心疼。”
沈元圣:“天魔怎么会有心,就是有,你怎么会疼成这样?”
从决的人身已经痛到了极致,撕心裂肺不为过,他没哼一声,眼神却微微虚焦了。
沈元圣亲眼看见这双一直专注望着她的黑眸,慢慢地,慢慢地露出涣散的迹象。
她的心脏猛地传出一阵尖锐的刺痛。
“喜喜——?”
巨大的情绪真空在这一刹那摄取了她的心神。
万般念头消失,只剩下一个:“不要死——”
沈元圣失声,却忽略了周遭突然阴冷的空气。
“沈元圣。”
一道轻轻的呼唤擦耳而过,下一刻,身体被一个炽热宽阔的怀抱包裹,清冷的梅香似乎也融进了春水,清雅温暖。
“呲——”
从决握住她的手用剑刺穿大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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