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人尽皆知的告白

　　一夜无梦，只是顾知早上起床时才发觉自己全身冰凉，就连他睡过的地方也是冷冰冰的。
　　他坐在桌前埋头写了一个上午的试题，直至被金属笔帽反射的光闪了下眼睛才回过神来。
　　正值盛夏，他却身觉春寒料峭，伸手探向额头，并没有发烧。他看向渗血染红的纱布，无奈地叹了气。
　　可能是失血后遗症吧，随便垫了几口肚子，顾知去小区外的诊所里找医生专业包扎了下伤口。
　　医生打量他的目光欲言又止，隐晦地提醒他去挂个心理科。
　　顾知装睛装聋，取了点药就火速离开了。
　　“现在的小孩子真的是，父母也不管着点的么……”医生扔掉满是血渍的纱布，想到刚刚皮开肉绽的胳膊摇了摇头。
　　顾知晚上收到了同桌的游戏邀请。
　　“哎呀，不玩农药也不打吃鸡，咱们就连麦玩wx跳一跳，权当修身养性了嘛。”
　　换作从前，顾知都是一口回绝，但今天在同桌的软磨硬泡下，他缴械投降了。
　　同桌把他拉进了个九个人的小群，他点进了正在进行的语音通话。
　　“顾知生日快乐！”几个人异口同声的祝词从听筒传出。
　　顾知一愣。
　　他已经十几年没听见过这种祝福了。
　　“你们怎么知道的？”
　　同桌颇得意地哼哼两声，“核对身份信息的时候，我留意了眼你的身份证号，就知道了呗。”
　　顾知平时其实和班上同学并无过多交往，这里面的有些人他可能连话都现说过。可他们还是跟同桌一起给了他这个惊喜，顾知说无动于衷那是假的。
　　“谢谢你们。”
　　“害，是我们谢谢你吧，考前沾沾学霸的光。”
　　”就是啊，顾知考前可以让我拜三拜吗？”
　　“……嗯。”
　　顾知积闷的郁气被他们这么一闹，倒是暂时忘却些许。
　　在鬼哭狼嚎声中陪着这些个活宝们玩刺激游戏跳一跳也不失乐趣。
　　他时而整夜失眠，时而早早犯困，今天很不凑巧处于后者状态。
　　”你困了就早点睡，好好休息嗷！”
　　“嗯。”
　　顾知放下手机一头扎进床里，他平时习惯枕着胳膊睡，如今只能暂时戒掉这个习惯。
　　很难。
　　和克制住自己不去想应如是一样难。
　　违背本能的不适感。
　　……
　　顾知刚进教室就被同桌撞在了座位上
　　”怎么了?”
　　“问你个事呗？”
　　他不明就里，“你问。”
　　“应如是退学了，听说是得了急性白血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你不是和他是亲戚吗，知道具体情况吗？”
　　顾知听完表情漠然得黯淡，心里冷笑不止。
　　白血病……白血病……
　　到底是怎样的深仇大恨，要在他死后还遭如此恶毒的诅咒？
　　顾知张了张嘴，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却忽然改了口。
　　“不太清楚。”
　　同桌叹了口气，期期艾艾，”好可惜哦，高考前发生这种的事，他成绩这么好……”
　　同桌的情才之心大起，“虽然这种病痊愈的可能微乎其微，不过还是希望他早日康复吧。”
　　顾知低头在书包里翻翻找找。
　　早日康复，人都没了，康复什么？
　　电视台的摄像机定格下一幕又一幕亲情的温馨画面。
　　顾知孤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树萌下，偶尔低头看眼表。
　　周围满含关切的鼓励他充耳不闻，令人动容的相拥他也可以视而不见。
　　“小知。”有人在身后叫了他。
　　顾知闻声回头，只见顾母一头乌黑长卷发，身穿坠着金色流苏的祥红色合身旗袍，哪怕只是略施粉黛，却依旧美艳又张扬。
　　有些时日不见，她似乎更迷人了。
　　也与从前更加南辕北辙了。
　　“妈。”
　　顾知忽略她身边人的打量，不冷不热喊了声。
　　”那个……给你介绍一下，我男朋友，杨阳，本来不想带他来的，怕他影响你考试，但他非要跟着过来。”她有些难为情的看向顾知。
　　顾母碰了碰男人的胳膊，他才有些不情愿地朝顾知伸手，“你好，我叫杨阳，姐姐的男朋友。你叫我……阳哥就行了。”
　　杨阳看上去年龄只有二十五岁左右，年长不了他多少，叫叔叔确实不大合适。
　　顾知伸手礼貌得和他握了握，“你好，顾知。”
　　顾母说了些体已话安慰鼓励他，虽然大多没什么营养，但顾知还是静静听着。至于有没有往心里去，那就不可知了。
　　杨阳拉着顾母的手，跟个大人聊天时无聊的小孩子一样踢着脚边的石子。
　　说实话，顾知觉得他有些不成熟。
　　他忍不住问顾母，“他……对你好吗？”
　　顾母一愣，许是没想到顾知会问这个。
　　“挺好的，人没什么坏毛病，就是爱围闹小孩子脾气。”
　　顾知点了点头，眼见快到进考场的时间了，他没有犹豫，俯身动作轻缓抱住了顾母。
　　他低头埋在她的肩上，所以很轻，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从前，我怪你，怪你为什么要找外遇，怪你为什么要离开，怪你对我不管不问，难道我不是你的孩子了吗……。“
　　顾母喉咙里溢出苦涩的呜咽。
　　”可是现在我理解你了，你的生活不用再围绕着柴米油盐打转，不用和相看两厌的人虚与委蛇。你有了更美好的生活，有了真正呵护、珍视你的爱人。“
　　”妈，我真为你高兴。”
　　顾母的双手抚着他瘦弱得突出的脊骨，噪音难掩颤抖，“知知，跟着我一起生活吧。”
　　杨阳在旁边插了句，“我没意见，我钱多养你们母子俩绰绰有余，反正我也不打算要孩子了，白得这么大个小子也不赖。”
　　顾知直视着的她哀伤期盼的眼睛，摇了摇头，”我高考结束后，你就和我爸离婚吧。“
　　你该有新生活，但你的新生活里不该有我。
　　他退出顾母温暖的怀抱。
　　十一年后再一抱，他决心放下过去的一切。
　　顾知弯唇一笑，“妈，再见。”
　　他决绝地转身，听见了顾母的泣不成声，却没有停下自己远去的脚步。
　　就这样吗？就这样吧。
　　这或许是他们各自最好的归宿。
　　顺利考完几场没什么感觉的考试，顾知随着人流离开，拿到自己的手机时刚好打来了通电话。
　　”喂？”
　　“顾知，你回头。”
　　他依言转身，花店店长正捧着一束花笑意盈盈地站在他身后。
　　这次，她看顾知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清明，将花束小心翼翼交到了他手中。
　　“天使花店祝您所您愿皆成真。”
　　”谢谢。“
　　人烟冷清的街角，他曲着腿坐在台阶上，茂密树叶挡过了路灯的柔光，将他包裹在难以呼吸的阴影中。
　　顾知将那张贺卡取了出来，静静端详着上面属于自己的清隽字迹。
　　—哥，毕业快乐。愿你的往后余生都心想事成！
　　明明仅差一点，他就能接受应如是只是哥哥了。
　　贺卡覆住他殷红的薄唇，他在”哥“字上落下羽毛一吻。
　　“应如是，我好累。”
　　也好想你。
　　顾知去便利店买了一把开了刃的水果刀，一盒外国牌子的烟，两瓶度数不高的酒。
　　他将花束精心摆在自己的床头，随后在床底下扒拉出来一本破旧的儿童读物，找到了里面夹着的一把钥匙。
　　顾知背着包，转开了应如是家的门，也多亏了章建华对生活环境的不上心，从没更新过这些设施。
　　推门是扑天酒味，顾知皱着眉走进去，但没打开旁边的灯，任由昏暗蔓延。
　　章建华无骨般趴在餐桌上，是不是发出惊惶的呓语，带着外强中干的身体一抖，俨然是醉得不轻。
　　他踩着沉重的步子靠近，表情阴沉，犹如死神降临。
　　“章建华，杀人偿命，如果只是承受牢狱之灾，那太便宜你了。”
　　”我要你比他们死时痛苦一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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