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王府

　　下午申时，众女陆续回了膳房。
　　春雪清点人数，见采莲还没回来，怒声叱问：“采莲这个小浪蹄子，又跑哪儿厮混去了？”
　　秋霜赶忙起身回禀：“她向我告假了。”
　　自从凌霄死后，春雪对秋霜不再像从前那般客气，这会儿更是厉声斥责回去：“秋霜，以后这些天天请假的，一律不准批！你要是再这么好说话，不拿规矩管人，以后就别再负责点卯的事！……连着几日下午不见人影，真是个浪货！”春雪在膳房里大发雷霆，全场静若寒蝉，没人敢作声。

　　菜已出锅，嬷嬷们将热菜端了出来。众女忙着分装食盒，盈盈眼睁睁地看着食盒一个个被领走，最终只剩下三个。
　　天十五、天十六、天甘十。
　　是她和采莲的活计。

　　众女忙忙碌碌，盈盈却只能坐在位子上发呆，她觉得自己有些‘出格’。正当她琢磨着找点事做的时候，春雪的目光射过来：“梅香，你晚上不用送饭吗！”
　　众女听见春雪点名梅香这个倒霉蛋，发出频频窃笑。

　　盈盈站起身来，如实回禀：“回姐姐的话，天十五房主外出了，不用送食盒。”
　　春雪听了这话，瞧梅香愈发不顺眼，指着地上的两个食盒，借机责骂道：“没活你就不会找活干吗？你去给天十六和天甘十送膳。”
　　盈盈默声配了菜，两只胳膊各自勾着食盒，晃晃悠悠地出了门。

　　***

　　天庐道上寂静而萧索。明明是酷夏的傍晚，盈盈竟觉得周围透着一股寒意。

　　天十六的院子围绕一圈篱笆，木门上挂着一对发白的春联，远远瞧去，倒像一户农家。主家似乎并不介意外来者的拜访，敞开着大门，只需一眼，便能将院里看个通透。

　　盈盈的脚步刚靠近天十六的院门，听见猫挠似的女声，呜咽着求饶。
　　“天十六……不可以……”连绵不绝的呻吟夹杂着哀婉的求饶，盈盈的脑海如一道雷电击中。
　　是采莲！
　　盈盈急忙走到门口，向院里一瞥，顿时惊住。天十六敞着衣服，一条长满浓密卷毛的粗壮大腿踩在石凳上，倾着庞大的身躯向石桌俯冲，身下传来女子一声接一声的哀鸣。盈盈看不到采莲的身躯，只能瞧见她的两条胳膊左右分开，地一和地二分别站在石桌两侧，抓着采莲的手放在腰部晃动。
　　盈盈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声闷哼使盈盈回过神来，天十六拿起狮首腰带边整理衣服，边吩咐着：“地一，到你了！”
　　“采莲，轮到哥哥疼你了！”地一坏笑着走到石桌前，抬起采莲的双腿……
　　“天十六……”采莲的尖叫声淹没在地一的震荡里。

　　“哐当！”
　　食盒落地的声音惊扰了院里放纵的三人，天十六的目光向院外射过来。

　　盈盈像只惊觉的兔子，拔起腿飞跑开去，天十六邪淫的声音飘出院子。
　　“地一、地二你们先玩着，我去抓个新货色来！”

　　“站住！”天十六的脚步越追越近。

　　盈盈哪里敢停步？尽管她根本没有习武之人的速度，但求生的本能催着她发了疯般向前冲刺。

　　“救命啊！”

　　天庐道上一间间紧闭的院门从盈盈眼前闪过，没有一扇为她敞开。

　　天十六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放佛感觉到身后的野兽张起尖锐的爪子扑向她……

　　“噗通！”
　　盈盈撞进一人怀里。
　　她惊慌失措地抬起头，眼眸中映入一张清俊的脸庞。他的眼睛干净明亮，宛若浩瀚星辰中引路的北辰星。洁白的布衣上萦绕着书卷气的龙脑香。盈盈忘记了自己仍然抱着青年的手臂，而他身上散发出的那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让盈盈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角，不舍得松开。

　　“求求你救救我……”盈盈仰着头，望着面前的青年，眼中蕴满了哀求。

　　青年似乎被她的眼神触动了。就在天十六赶到时，青年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害怕，并将她护在自己的身后。

　　“天十六，你又要干什么？”青年的声音冰冷严肃，全然没了方才的温润，放佛换了个人似的。

　　天十六朝着盈盈瞪过来，盈盈吓了一跳，赶紧缩回青年的身后。

　　“时曜寒，你少多管闲事！那个丫鬟、给我！”天十六声音出奇的响亮，他的正常音量听上去也像怒吼。

　　时曜寒。盈盈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她想起采莲曾经提起过。时曜寒是蝴蝶十三翼的成员——曜翼！

　　“她不是物件。她不会跟你走。”时曜寒强势回道。

　　盈盈的心中漾起一股湿热的暖流，两个‘她’字，给足了她这个三等绿衣丫鬟的作为‘人’的尊重，她的眼眶逐渐湿润了。

　　天十六不再争辩，挥起拳头向时曜寒打来。时曜寒挺身而出，伸出一掌接住了天十六的拳头。几乎同时，时曜寒的掌心中幻化出数十只轻盈的银蝶，展开翅膀扑棱棱地向天十六飞去。

　　随着两人的打斗动作加快，银蝶越来越多，漫天飞舞的银蝶被残血的夕阳照得火红。有的落在天十六的身上，有的落在树丛中，有的飞向盈盈，绕着盈盈的周身旋转跳舞。

　　太美了。

　　片刻分心的盈盈收回目光，双眼再次聚焦到时曜寒身上。

　　数招过后，天十六渐渐体力不济。明明天十六的身型比时曜寒强壮那么多，却气喘吁吁地喘着粗气，满头大汗如淋暴雨。

　　反观时曜寒，神态依旧如常，一身布衣依旧干净整洁，和刚才没什么不同。

　　他好强。

　　盈盈心潮澎湃，一颗种子埋进心底的土壤中，生根发芽。

　　天庐道末端的门开了，一道黑影踏出门来，第二秒，就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天甘十像个老太婆似的嘟嘟囔囔：“天十六，跟时曜寒打架不能用内力，他的银蝶吸收你的内力化为已用。你只会越打越吃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瓶子，扔给天十六。

　　原来是这样。盈盈明白过来，再看这些银蝶时，多了一分敬畏。

　　两旁几扇天字号房门陆续打开，天庐道上顿时热闹了起来。

　　“阿焰，你别拦着我，我要给哥哥加油助威！”
　　“小彩莫恼，曜哥这是英雄救美，咱们可不能抢了曜哥的风头。”
　　走来一对少男少女，女孩活泼可爱，梳着双环髻，穿着一身彩色纱衣，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腰上挂着“天字第十三号”腰牌，正是蝴蝶十三翼的成员彩翼，时曜寒的胞妹。男孩稍大一些，一双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瞧着十五六岁的年纪，别着“天字第十二号”腰牌，名唤焰翼。
　　其他几扇门里陆续走出几人，皆为男子，他们寡言少语，只站在门口驻足凝望，关注着时曜寒和天十六的战局。

　　盈盈心中掠过一丝悲哀。原来这些冷冰冰的门后，一直都有人。方才她拼命求救时，只有时曜寒一个人现身救了她。其他人听见了也放佛没听见，紧闭着大门，任由事态发展。这会儿听见有人打起来了，反倒出门看戏。可见他们根本不关心一个丫鬟的安危，只对时曜寒和天十六的胜负感兴趣。

　　彩翼跑到时曜寒身边，搂住他的胳膊，瞪了一眼天十六，转头对时曜寒说：“哥哥，不用给天十六留情面，狠揍他一顿！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天甘十在旁小声提醒天十六：“他们人多，咱们先撤。”
　　天十六见蝴蝶十三翼好几人已经站了出来，气得咬牙，自己却不敢再上前。
　　“人多欺负人少是吧，行，时曜寒，你给我等着！”天十六放着狠话，双脚却跑得很快，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天十六走后，围观的人群纷纷各自回屋，天庐道上再次恢复了原先的寂静。

　　盈盈 “噗通” 跪倒在地，朝着时曜寒 “砰砰砰”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心里积压的数不尽委屈，在这一刻突然全都涌了出来，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颤声说着。
　　“多谢房主，多谢房主……”

　　彩翼赶忙上前拉起盈盈，柔声安慰道：“梅香姐姐，你别害怕，坏人已经走了。”
　　盈盈听到 “坏人” 二字，顿时泣不成声 —— 自从来了荣王府，她遇到的 “坏人” 实在是太多了。

　　她伏在地上的双手，红肿得异常刺目，手背上的鞭痕，甚至已经开始化脓。

　　“梅香姐姐，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彩翼扶起盈盈时，无意间握住她的手腕，翻来覆去查看她的手心与手背，语气满是惊讶。
　　时曜寒听到妹妹的话，目光立刻投了过来，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清晨柴玉笙施罚洒扫一事，他已有所耳闻，看这个丫鬟的伤痕，显然是被打的。
　　他暗自思忖：若是方才她真被天十六抓了去，下场恐怕会比铃兰还要悲惨。

　　“梅香姑娘，我屋里有药，你先跟我们回屋处理一下吧。”时曜寒素来不与府里的丫鬟往来，这一次，他决定破例。

　　彩翼见哥哥破天荒地对一个姑娘上了心，兴冲冲地就要拉着梅香进屋。
　　“咱们别碍事了，回屋吃点心去！”焰翼急忙拉走了彩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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