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汉捡来的养媳［乡土］

　　阿杰接了一个县城的活儿，给城里人家打一个书柜子。也不急，三个月交货就行。

　　这家人住在家属院的筒子楼里，一看就是知识分子，阿杰去量尺寸的时候，望见好多书。

　　阿浩跟在门外，看着自己鞋上的泥土，直臊的不敢踏进去弄脏了地，抻着脖子望着屋里那些书，看的眼巴眼馋。

　　回去的路上，阿浩有点闷闷不乐的，阿杰也感觉到了。

　　他给阿浩买了上好的蔺草席子，顶好的牙膏牙刷牙缸毛巾，他一心想让阿浩过的舒坦。

　　可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阿浩高兴。

　　阿杰跟阿浩赶车回到陈家坪大队没多久，县革委会就给翠峰公社来了通知，要依着山修水库，公社的二十几个大队都得出人手，去工地上工。

　　大队书记的喇叭头子滋哇滋哇，召集起来，说是上一天工，能挣三个工分，而且管吃。

　　修水库的地方离陈家坪不远，晚上能回家住，能省口粮食，工分给的也高，是个不错的好活。

　　阿杰虽然耳朵聋，但他有把子力膀，又出力实诚。他报名去，大队里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哥，爹，我也想去。”

　　阿浩见阿杰收拾麻绳这些东西去工地，就也想着去上工，给家里多挣点嚼用。

　　阿杰皱紧了眉头，看着阿浩白嫩的胳膊、脖子，细手细脚的，严肃地比划着拒绝：

　　“挖方、夯土、拉石圪梁，苦累活，浩儿去，不行！”

　　阿浩一腔热情给阿杰一瓢凉水浇了透心凉。

　　他想反驳，哥哥可以，自己也可以，但他刚挺起腰杆，就让阿杰用力拽着手腕摁坐下了。

　　“哥！”

　　阿杰的力气真大，阿浩根本没办法抗衡，阿浩恼地喊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没用，但他也不想一直当个让哥哥护在羽翼下的小鸡崽。

　　他好歹也是个男娃。

　　“我想去帮你……”

　　阿浩有点不服气，两个肉乎乎的腮颊，气鼓鼓的，大大的眼睛也透着一股朝气，黑溜溜、湿漉漉，里头还有对哥哥的心疼和孺慕之情。

　　看得阿杰心里，像以往锯木头时间久了，胳膊有点麻了的感觉，抽筋的膀子一跳一跳的，现在他的心里也一闪一闪的，跟过了电一样。

　　“不能去。”

　　阿杰干巴巴的，只有这一句话，说破天，就是不让阿浩去。

　　工地上全是苦活、脏活、累活，阿浩抡个锄头种地阿杰都不舍得，何况去挖土方运石块，恐怕一天就把手磨破了，他要心疼死。

　　而且都是些爷们汉子，光着膀子臭汗熏天的，阿浩这样的人儿，到了那里肯定让人围着看。

　　而且他们这个县，是有名的出俊后生，万一阿浩再看见别人，认了别的哥哥……那阿杰可要吃醋了。

　　阿杰这些私心的话说不出来，他总不能说，除了自己，再也不想把阿浩给人看。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种吃独食的想法从哪里来，他只是觉得，恨不得让阿浩是他一个人的，眼里只看见自己，别让旁人分走一丝一毫注意力。

　　阿杰就去工地了。

　　阿浩赌气，两天没理会阿杰。阿杰上工一天回到家，都只见锅里留好的饭菜，还温乎着。

　　阿浩早就进了西屋关上门，也不像以前一样，围着他这个哥哥，问长问短，问辛不辛苦、累不累了。

　　阿杰心里有点失落，他望着西屋紧闭的门，腿像是有千斤重，几步的距离像是有千里远。

　　阿杰回东屋，闷头做县城的书柜子木匠活。

　　他存了见不得光的私心，当然就不能坦然推开门，把阿浩揪出来。

　　别人家的哥哥怎么对自家不听话的兄弟，教训一顿，或打骂数落，他没办法一样。

　　转机还是过了两天，陈家坪大队书记让会计来陈家问，水库工地指挥部缺一个广播员，翠峰公社书记点名，要会写稿子的，还要会念广播。

　　大队书记就想起来浩娃，高中生能识字写信，满大队里就这一个。也给三个工分，管一顿晌午饭，让会计问阿浩能不能去。

　　阿浩没等陈老爹答应，早早就抢着答应：

　　“能去，能去。只要别嫌写的不好。”

　　老会计笑眯眯的，朝阿浩说：

　　“那娃娃就收拾收拾，跟俺走，恁稿子写的再不好，也比队里那些，字都写不全乎、念也念不囫囵的，强不少哩。”

　　阿浩如愿以偿，终于也算跟着阿杰一起去修水库了。

　　石头凿的大碌碡，半人高，用来夯实轧平水坝，像个巨大的石碾子，碾过黄土高坡。

　　阿杰肩上拉着麻绳，另一头穿在碌碡上，拉着这重达百斤的石头，一步一步滚压着土坝。

　　麻绳深深地勒在他垫着粗布的肩头，他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出这样的苦力，肚子很快就饥荒了。

　　好在水库指挥部伙食好，炖的粉条菜里还有肥肉片，棒子面的窝窝管吃管饱。所有人肚子里都没有油水，就指着这一顿伙食解解馋虫。

　　还没到开饭的点，阿杰闷声拉石碾一抬头，瞧见别人都站住了，在朝一个方向，出神地听什么。

　　他听不见，平日里也不爱跟人搭话，不知道这是水库指挥部上新办的简报，广播站有人在念宣传稿。

　　“伟大领袖教育我们，要建设四个现代化，全国人民要响应号召，奋发图强、自力更生……建设农业现代化，离不开水资源的开发利用，黑河水库工程，是建设农业现代化的重要工程，社员们，同志们要大上快干……”

　　广播里传出来的声音，文雅又柔和，吐字清晰，稿子写的让人热血沸腾，激情洋溢，大老粗只会夸好。

　　隔壁马家凹大队的马老三，跟阿杰在一起拉石碾子，他偷奸耍滑，阿杰一直看他不对付，他也瞧不起阿杰这个聋光棍汉子。

　　不过马老三是马家凹大队书记的外甥，消息灵通，知道指挥部这两天要新来一个广播员。

　　他和几个要好的闲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就弄明白了，原来，新广播员是阿杰这个聋汉的弟弟，叫阿浩。

　　“瞧见没，他就是人家阿浩的哥哥，一个聋子……实实个不般配，他们家不知道安什么心，难不成是想养个小媳妇……”

　　他们背着阿杰，阿杰当然听不见这些闲话。一个跟阿杰要好一点的，用胳膊拐了他一下笑问道：

　　“广播员这不是你弟弟嘛，声音可好听，软绵绵的，像浆水面，听的人心里暖洋洋的……”

　　广播员是好差事，文化人才干得，有金刚钻才能揽这个瓷器活，旁人也羡慕阿浩，却不得嫉妒，谁让他们没文化，只能出力呢。

　　要是干得好，说不定还能去大队帮忙，要是能去公社当个临时工，就是烧高香了。

　　阿杰明知道这是好事，阿浩有前程，他比谁都高兴。

　　但他瞧着所有人都听着阿浩的广播，鼓起了干劲，只有他听不见，不由得心里难受，想高兴，但高兴的五味杂陈，没多少痛快。

　　中午工地上开火吃饭，社员一个一个排队，端着缸子打饭打菜，找个角落蹲着吃起来。

　　阿浩本来应该在指挥部吃，不过他端着缸子过来了。他干净整洁，人又俊俏，吃饭的汉子都多看几眼，他有点局促，不过还是把阿杰拉到一边，打开搪瓷盖子。

　　缸子里面是满满的白菜炖五花肉，阿浩吃不完，也怕阿杰不够吃，他心痛哥哥白天黑夜干活，赌气了两天早就后悔了，这就想着把自己的菜匀给阿杰吃。

　　“哥哥，你多吃一点。”

　　阿浩一边说着，一边用筷子往阿杰的饭缸里，大把大把地扒拉菜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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