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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坊
顺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宁芜在路边随手花了几文钱,买了几个包子垫肚子,她吃的腮帮子鼓鼓囊囊,视线四处乱飞。
终于在人群最密集的地方,瞧见一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
树木枝干粗壮笔直,几乎要三人合抱才能堪堪将这银杏树围住,站在这树下抬头仰望时,只能看到漫天的金叶子在风中晃动。
金碧辉煌,漫卷天地。
在这如伞的天然华盖下,市井小摊长如龙蛇,黑压压地在道路侧边卖力吆喝着,充满生气与热闹。
宁芜顺着市井摊子中间夹着的小道走,来来回回找寻了好几遍,丝毫没看到卖豆腐的踪影。
又转了几圈,在确认这片区域里确实没有这个摊子后,少女拧着眉,神情焦虑起来。
恰逢此时。
一个担着糖水的妇人急匆匆赶来,她手忙脚乱地将身上带着的东西卸下,放置到摊位上,两鬓被汗水湿透,黑灰瓦罐被利落地搬到脚边,里面的糖水被晃荡地不停发出沉闷的响声。
灰头土脸的肥胖瓦罐一连串摆放着,一个紧挨一个,乖乖地排排坐在女人摊子下面,像是听话的泥娃娃。
周大娘摊子还没支好,便有零星的熟客前来讨水喝。
她急着出摊,一边捧着笑脸给人递碗,一边忙活着摆放摊子上的瓶瓶罐罐,忙得热火朝天,脚下一个没注意便踢上了那离得最近的肥胖瓦罐。
一切根本都反应不过来,突如其来的事故只发生在一瞬间,待她意识堪堪回笼的时候,脑子里已经天塌了。
完了。
全完了。
熬了半宿的心血,尽数付之东流,全都打了水漂儿,连今天早上小儿子出门上学堂,都没舍得给她多舀半碗的糖水,如今全都要糟蹋了。
她脸色在一刹那变得极度茫然,不知所措。
但就在那灰黑色瓦罐倒地的前一刻,突然横来一只手,凌空轻点,稳住了这快要倾倒且即将连累无数同胞的罐子。
宁芜将罐子扶稳,收回手,微微俯身算作打过招呼,她问向摊前这位和瓦罐一样胖乎乎的中年女子。
“大娘,您知不知道这里有家卖豆腐的?”她斟酌着措辞,回想着当日安小姐交代的话。
“摊子主人应该是一个脸上有疤的男人,嗯……还应有条黄狗!”
周大娘先是一愣,而后脸上挂满感激的笑容,她不停地弯腰道着谢,不管不顾地硬塞给宁芜一罐糖水。
“你说那个卖豆腐的啊,呵……依我看,这个张全约摸是摊上事儿了!”
招待完铺子前的几个熟客后,周大娘环视一圈,而后神神秘秘地凑到宁芜附近,小声嘀咕道,“小丫头,你刚刚帮了大娘一把,大娘就把知道的事情全都跟你说了。”
“这块儿地儿啊,只有他一个卖豆腐的,本来磨豆腐也是累活儿,没什么人跟他抢生意,所以虽然这闷葫芦不爱跟人说话,生意却也还算是不错,按理说只要以后肯踏踏实实过日子,也够养活自己了。”
说到这里,周大娘话锋一转。
“但是你猜我前些天看到什么?我竟然看到他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去了赌坊!”
提起玲珑坊,女人的眼神都掺杂起几分刻薄憎恶起来,她冷哼一声,“这人呐,只要一沾上赌啊,就跟废人差不多了。”
宁芜也不打断她,只静静地聆听着。
周大娘:“昨天我看到他被几个赌坊的打手摁在巷子里面打,啧啧啧,那个场面可吓人了,流好些血呢!”
“结果今天一早,这人连摊子也不出了,八成又是去赌坊里了,如果不是去赌坊,那么可能就是又被赌坊里的讨债鬼追着教训了——”
周大娘忍不住唏嘘起来,“原本多踏实的一个小伙子,竟然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赌坊真是害人不浅啊……”
“好嘞,谢谢大娘告诉我这么多!”宁芜冲着她笑了笑,细长的眼睛一下子眯成了月牙儿,“那我就先在此祝大娘生意兴隆了——”
她抱着怀里的那只罐子转身就要走,却猝不及防地又被身后的周大娘拉了一把,一个踉跄差点摔到地上去。
周大娘紧张兮兮地看着她,“你这是要去找他?你疯啦,你个小丫头片子去赌坊,还不得被那里黑心肝儿的家伙们扒皮抽筋,连全尸都不给你留下。”
听到这朴素又充满善意的提醒,宁芜只觉得心里头暖暖的,她随口撒了个善意的小谎,面不改色心不跳道。
“大娘放心,是我的家里人要找他,这位叔叔是……我们家里的一个远方亲戚,原本长辈是打算将他接回家中养老的,让我来探探消息,没想到如今他竟自甘堕落成这副模样。”
宁芜一脸惋惜,看起来颇为痛心,“眼下这种情况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断的,我得先回家禀告父母长辈才行。”
听到这儿,周大娘才松了一口气。
这女娃瞧着模样,也就比她家孩子大不了多少岁,她情不自禁就犯了替人操心的毛病。
一直目送着少女消失在巷子尽头,她才收回视线,开始热热闹闹地笑着,迎接一整天的忙碌与辛劳。
城西虽相较于京城中其他几块区域,要稍微偏僻些,但所有的娱乐场所应有尽有,一应俱全,不过规模普遍偏小些,而里面的个中翘楚当数玲珑坊——城西唯一的赌坊。
宁芜在房檐上四处流窜,成功抵达玲珑坊时,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街道上的人都变得多了起来。
于是光天化日,在众目睽睽之下,便出现了以下这一番场景。
年龄不大的女孩儿拼命地往赌坊里闯,却被门口两个看守架住胳膊,阻止着她的进一步行动。
宁芜哭地梨花带雨,“放我进去,我爹爹在里面,我娘亲还等着他回家拿钱买药呢!”
这样闹事的人多了去了,看守的人处理起来也得心应手,只见他脸上尽是不耐烦,“黄毛丫头来瞎凑什么热闹,别说你爹在这儿了,就算是你爷在这儿,依照坊里的规矩也是不能放你进去的。”
“看清楚门口那牌匾上写的是什么了吗——玲珑坊!这里可是赌坊,你有钱吗就来这儿,去去去!别跟老子在这边碍事儿……”
另外一个看守却温和多了,他笑眯眯地蹲下身子,跟趴在地上抹眼泪的无助女孩说道,“虽然按照常理来说,你是进不去这里的,不过——”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低头沉吟起来。
“不过什么?”
“求求你了,快告诉我吧,我真得很需要见到我爹爹……”
柔弱无助的女孩走投无路,抽抽噎噎,那张本就清秀漂亮的脸上尽是泪痕,更显得惹人怜爱。
门口两位看守默契地对视一眼,说话嚣张的那个人不再言语,只拿挑剔审视的眼神斜睨着人,摆出一副冷脸煞神的凶恶模样。
而那个说话温柔的“好心人”则是轻轻拍了拍宁芜的后背,压低的声音似是充满万千无奈,像是吃了多大的亏和委屈似的。
“我明白你也是出于一片孝心,所以才不顾众人指点和非议,也想要来赌坊见自己的父亲。”
“既然如此不如这样,你先在这纸上签字画押,确保自己进去后不会惹出什么岔子让我们这些下面的人不好交代,我就私下做主将你带进去,如何?”
这涉世未深的少女眼神清澈,半信半疑道,“当真?”
“你不会骗我?”
话虽是这么问,但她已停止了抽噎,眼睛里透露出几分隐隐期待来,这副模样直接让男人放下了大半的心。
他眸子里闪过几分轻蔑。
可他身子却是站起来,脊背挺直,神情严肃,端的一副凛然正气模样,“你要是怀疑我,也不用再在这里跟我绕圈子了,早点离开这里吧!毕竟玲珑坊不是什么好去处,污了你的清誉可就不妥了……”
那说话难听的守卫冷着脸靠近过来,拉住宁芜的胳膊就要将其往外面拖。
而就在这时,她眼一闭,心一横,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签!”
“我签,行了吧!但是签完就必须让我进去。”
气质温和的男人嘴角上扬,牵扯出一抹笑意来,“当然可以。”
另外一个看守退下片刻,很快便捧着个盒子过来,掀开盖子,里面摆放着白纸黑字,砚台墨笔,以及一块朱色印泥。
男人先将印泥递了过去,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识字吗?”
宁芜低下头来,语气充满落寞,“我自幼家中贫寒,自是没有念得起书这样的条件的,附近教书的老先生只教了我如何写自己的名字……”
这简直是老天爷赏赐下来的肥羊。
“那就暂且用印泥画押吧。”男人提议着,却是已经将东西都摆放到了她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宁芜蘸了下那印泥,然后身子略微停顿片刻,男人还没来得及紧张,就听到她带着怯意的声音问道,“是摁在这个位置吗?”
少女手指所落的位置上方,明晃晃地写着“卖身契”三个大字。
看来这还真是个不识字的。
男人笑了笑,伸手就想要去领着她的手落款,却被宁芜轻颤着身子避开,瑟缩胆怯如野外的兔子。
他也不气恼,给人指明了方向,便缓缓退居侧方。
反正以后等卖到楼子里了,想怎么摸不还是他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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