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地平线

　　第二天醒来时已近中午，吴过睁开眼睛后始终维持一个姿势，酒店窗帘遮光效果极佳，昏暗的房间也只有廊灯亮着，吴过却下意识用胳膊遮挡所有视线。

　　床头摆满了吃食及各种水果，吴过庆幸许子铭放下这些后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让他维持最后一丝体面。

　　昨天许子铭复又出现的时候，吴过还没马上他说的“帮”是什么意思，然而许子铭只是用那双红透的眼睛看着他，接着就断然帮他把下身褪了个精光，而后不顾他反抗和阻拦的把手覆了上去……

　　顶着仍有些眩晕的脑袋走进浴室，吴过看向镜子里裸露身体的那一刻心底有种难以言说的不适，以至于洗澡出来后他仍独自一人坐在床上发呆。

　　顾倩的电话不知多久后打过来，吴过盯着屏幕几秒后便挂断了手机，此时此刻他想一个人静静，人生从未设想过的事情不被期待的突然发生，因为不知如何面对他需要时间消化和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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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前的几个月，许子铭一共发过六条短信给他，吴过只回复了第一条就再没和许子铭联系，而那条短信吴过也只回复了短短三个字--已到家。

　　许子铭也许明白了他的意思，没再打扰。

　　到了过年，许子铭寒假回家。往年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先到吴家探望，可今年这事却拖到了大年初一这天。

　　一进门，吴母便抱住小儿子不松手，埋怨道：“臭小子，放假了不早点过来，都过年了才想起来梅姨这儿看看。”

　　许子铭放下带来的礼物，先给迎在门口的两位老人拜了年，接着，目光就落在了他们身后的吴过身上，顿了顿才开口：“哥，过年好。”

　　吴过也顿了下，才回了句“过年好”，但几个字听起来却有点冷淡。

　　吴母拉着许子铭坐到沙发上，念叨说：“我听你妈说，你都回来十多天了，怎么今天才想着到家里看看？梅姨真是白疼你了！”

　　“之前总赶上同学聚会，而且我想您年前置办年货肯定忙，就想等拜年时再来。”许子铭这么解释说。

　　“你爸妈这会儿都在家么？”吴父问。

　　“他们走亲戚去了，”许子铭看了眼一直没说话的吴过，接着说，“不过他们问您和梅姨初三有没有空，想两家一起聚聚。”

　　吴父想了想：“初三我和你梅姨应该没什么事。”说着转头看向正盯着电视的儿子，“吴过，你呢？”

　　刚才几人谈话时，吴过一直没搭话，这阵才好像刚听到似的问：“我怎么了？”

　　“问你初三有没有时间，咱们两家一起聚聚。”吴母忍不住抱怨，“春晚有什么好看的，亏你还能看重播，子铭好不容易来，你也不知道一起聊聊天。”

　　“初三……应该没什么事吧。”吴过话说的不是很肯定，给自己留足了余地。

　　“什么叫‘应该’？到时候别安排同学同事聚会什么的不就行了，对了！今年过年你要不要去顾倩家看看？”

　　吴母话锋急转直下，让吴过一时顿在那里，这是他目前最不想在父母和许子铭面前谈论的话题，只能含糊搪塞道：“我看看她时间再说吧。”

　　“一问到正经事你就没个准话。”吴母嘀咕了句，又转向许子铭笑说，“跟你爸妈说，就定初三了！今天梅姨煲了汤，还做了你爱吃的菜，说什么都得留下吃饭。”

　　后来吴母拉着老伴去厨房忙活，等连通客厅和厨房的门一关，春节的气氛在这个小房间内瞬间冷了下来。哪怕电视里放着热闹的小品和歌舞，哪怕窗外不时传来烟花鞭炮声，也无法带动这个总是充满欢声笑语的小屋热络起来。

　　沉默了好几分钟，还是许子铭先试着开口：“哥，你最近……”

　　“都挺好的。”没等他说完，吴过就接了话，眼睛却还盯着电视，像在跟空气说话，“单位也还是老样子。”

　　许子铭缓缓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我这学期参加了篮球队，以前只顾着学习没怎么运动，现在才发现体能和别人差了很多。一开始只能跟着训练，上场也是替补。不过年前有场比赛终于让我上场打中锋，我们队还拿了校前三。”

　　许子铭说话的时候，吴过一直拿着橘子左右手的转来转去，没搭话。

　　“多锻炼身体总没错。”好半天，吴过才淡淡回了句，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丝毫情绪。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后，许子铭接着说自己在学校的事：“以前总觉得自己还不错，没太用功也能考个好成绩，现在才发现身边人都很拼，年级里想保持中等也不容易，不过这次期中我考得还不错，排在学年前三分之一。”

　　“你的学习从来没让人操过心。”吴过还是不咸不淡不走心的附和着。

　　许子铭抿抿唇，刚又开口说“下学期开学我打算……”，就被吴过打断了。

　　吴过站起身：“你先坐着，我去看看厨房用不用帮忙。”

　　两人坐在客厅的这段时间里，吴过自始至终没看过许子铭哪怕一眼，随着他拉开又关上那扇厨房门，客厅里就只剩许子铭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

　　可就算这样，许子铭还是在吴家待了一整天。好像只要能待在吴过身边，即便被无视也可以忍耐。就算吴过借口出门买东西，或是躲在房间里假装打电话，许子铭也没动过要走的念头。

　　吴父吴母却完全没察觉不对劲，晚饭后，吴母还执意要许子铭留宿。

　　“听梅姨的，今天就住下来，反正你哥那屋两张床一直没动过，你好久没回来了，你们兄弟俩正好聊聊天，明天梅姨再给你做好吃的。”

　　吴父也赞同：“子铭，你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下，没别的事今天就住下吧，正好陪我下两盘棋。”

　　许子铭的目光越过两位老人，看向后方的吴过，却见那人刻意避开他的视线，把头转向了一边。许子铭于是强撑着挤出一个笑容：“不了，吴叔梅姨，明天我还有事，今天就回家了。”

　　跟吴父吴母道别后，许子铭拉开门的瞬间，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向始终没抬眼看过自己的吴过，最后轻声说了句：“哥，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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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等许子铭踏出吴家没多久，吴过却突然抓起外套冲向门外，只跟沙发上看电视的父母撂下句“我出去一下”，就快步追了出去。

　　好在小区不算大，吴过一路小跑，总算在许子铭走出小区门前拦住了他。

　　他站在许子铭面前，微微喘着气，隔了几个月，终于第一次笑了：“还以为追不上你了。”

　　许子铭瞳孔轻轻一缩，只唤得出一声：“哥……”

　　冬天的夜黑得早，还不到七点天就全暗了，这会儿又刮起了冷风，和大年初一的热闹劲儿格格不入，倒像极了眼前两个漫无目的的两人。

　　市区不让放炮，可各家各户大年初一总要迎新，周遭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就没断过。看见前方有个小孩躲在大人身后捂耳朵，吴过侧过头跟许子铭说：“像不像你小时候？”

　　“我小时候胆子小，一放炮就躲你身后。”许子铭轻声应着。

　　吴过忽然自己笑了：“胆子小还爱凑热闹，别人放炮你也想放，不敢自己点，就躲我后面催我。”

　　“有次烟花溅过来你挡在我前面，还把梅姨给你买的新衣服烧了。”

　　“你还记得呢？”

　　“都记得。”许子铭往前走了两步，刻意站在了迎风的那一侧。

　　吴过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说：“这是给我挡风呢？说实话，有时候我都想，就算以后老了孩子指望不上，也肯定能指望上许子铭。”

　　许子铭却没接这话，沉默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问：“哥，你还生我气吗？”

　　吴过放慢脚步，从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可风太大，打了好几次都没点着。许子铭见状，下意识往前凑了凑，想抬手帮他挡风，可手还没碰到，吴过却突然收起了打火机，并往后退了半步。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吴过自己都愣了，他看了眼许子铭，把烟和打火机塞回兜里：“算了，风太大，不抽了。”

　　许子铭没说话，只是往前走的时候，悄悄拉开了和吴过的距离。

　　“子铭，之前几个月是我不对，”吴过停下脚步，终于不再躲避，直面回答这个问题，“我不该因为某些事就断了我们兄弟的情分，我看着你长大十多年的感情，不该毁在一件事上，更何况……你那天确实是在帮我。”

　　站在许子铭对面，吴过却微颔着头，不看对方的眼睛：“之前是我钻牛角尖，总躲着你，但今后我希望咱们还能跟以前一样，还是兄弟。”

　　说完，吴过习惯性地抬起手，本想像从前那样拍怕许子铭的肩膀，可手举到半空，身体却不自觉地僵住了。

　　动作戛然而止，连他自己都觉得生硬尴尬，只能装作随意的胡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今天风怎么这么大？时候也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可这一切的一切，故作释然也好、实际上的疏离也罢，全被许子铭看在眼里。

　　许子铭望向他，绝望地问出一个问题：“哥，你觉得同性恋恶心吗？”

　　吴过诧异抬头：“当然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

　　“如果不是，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吴过也不确定许子铭说的‘躲’是前几个月还是今天，他考虑很久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无力狡辩：“子铭，我没故意躲着你……”

　　“哥，你其实这几个月一直在恨我吧？”

　　“我知道你那天是想帮我，那种情况我自己也确实做不了什么……”说到这儿，吴过的声音低了些。

　　“可你还是无法接受不是么？否则为什么一直不联系我？到现在也不肯正眼看我。”

　　“不是……”

　　“哥，你告诉我实话，你觉得同性恋恶心吗？你觉得我恶心吗？”

　　吴过本就临时起意追出来，只是想复原一段关系，完全没想好怎么应对许子铭这一系列的逼问。忽的太阳穴发涨头疼不已，于是吴过脱口而出接下来的话，

　　“我没觉得同性恋恶心，但我承认我确实一时接受不了，不仅是我，我相信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接受不了。你是我弟弟，怎么可能有人能接受自己弟弟对自己做那样的事儿？我感觉跟被人扒光了巡街一样，在至亲面前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被扯走的感觉你懂吗？！我不是怪你，只是我宁可你那天把我一个人扔酒店没返回来。”

　　方才放炮的那家人已经散了，小区的角落里，只剩他和许子铭孤零零地站着。安静了一分钟后，许子铭才缓缓开口：“哥，其实你一直都在生气，而且从那天以后，你是真的打算再也不联系我了，对吧？”

　　吴过又摸出烟，这次风小了点，很快就点着了，他吸了一口，声音有些闷：“我没那么想。”

　　可许子铭却紧接着又说：“你是不是觉得，就算那天晚上我帮了你，但换成正常男人，一定做不出那些事儿，归根结底因为我是Gay，对吧？”

　　吴过脑子有些乱，没回答，只是静静地站着。那时的他也并没仔细去想过，就算许子铭是Gay，但如果那天不是他而是其他人，又或者许子铭只是单纯的把他当哥哥看，还会不会这么做。

　　“其实你已经做好了不再认我这个弟弟的打算，只是今天我来，你才发现两家的关系根本割舍不开，与其今后见面尴尬，不如谈开让这事翻篇。你其实一直在想，如果我不是你弟弟多好，这样你就可以选择忘记那晚上所有的事，只要是老死不相往来的陌生人，那天的事情都可以当没发生过，本来你是这么打算的，对吗？”

　　寒风骤然裹挟着初雪簌簌飘落，吴过始终低垂着头。这时，他突然听到对面的人哑着声音问他：“哥，归根结底，那天晚上我恶心到你了，对不对？”

　　吴过刚要开口否认，却在抬头的瞬间被他看到的一幕震惊到说不出话。吴过这辈子只见过许子铭哭两次，一次是小时候许子铭自己跑回家，一次就是现在，许子铭一米九的大个，眼泪砸在地上散开的泪花都比别人大。

　　那天晚上，许子铭最后红着眼对他说：“哥，你不用为难，如果你觉得尴尬不舒服，我们可以一辈子不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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