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丝尾语

　　童之芙与鱼早有渊源——

　　聂欣蔓崇尚吃鱼补脑得从娃娃抓起，童之芙刚一丁点儿大，补脑就被时不我待地提上日程。

　　饭桌上负责给她剃刺的是童朔，大男人做起手工活来百密一疏，一根刺作为无心之失的漏网之鱼被混迹在小婴儿口中。

　　没人注意到这件事，直到童之芙这口的咀嚼时长比平时久许多，一小块鱼肉在嘴里抿了半天忽地张口，醒目的刺静静躺在唇舌之上。

　　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父母，童之芙还不明白发生何事，奈何这一举动无异于蝴蝶煽动热带飓风，小孩子只能感受到两人瞬间变掉的脸色。

　　聂欣蔓差点儿被吓坏了，由此没控制住脾气和童朔大吵一架，不过童之芙的吃鱼能力也经此一战成名。

　　童之芙也是稍微长大一点才听爸爸讲起这段往事，不过其实这事儿对她也没太大影响，如今也并非习惯吃或者证明卓越的食鱼能力才钟爱，而是她仿佛天生就与这种食物有缘。

　　鲜嫩的鱼片混着配菜的酱香锅被端上桌，锅底味道不重，浓汤上方飘起泛香的油光。

　　景逸先拿漏勺给童之芙碗里多盛几片，才随口问她：“周末什么安排？”

　　童之芙的活动轨迹极其固定：“练琴，然后在家写作业。”

　　景逸又问起重点：“聂阿姨呢？”

　　“不在家”，童之芙这才抬了抬眼皮，对他心有灵犀，“你又有什么坏主意了？”

　　景逸懒懒地挑了下眉：“花鸟市场逛逛，去不？”

　　花鸟市场固然新鲜，但刚拥有了小鸭子，虽然所有权归景逸，但四舍五入，他有了就等同于她也有份。

　　童之芙这会儿满足的不得了，再去花鸟市场总有种见异思迁的感觉，显得她对小动物见一个爱一个。

　　神色刚一顿，景逸仿佛已经摸透她在想什么。

　　他偏起头，轻轻一笑：“老爷子马上生日，去给他挑个礼物？”

　　只浅浅一句，童之芙登时如释重负。

　　她愉快颔首：“好呀。”

　　-

　　晚上和聂欣蔓前后脚回到家，母女两人在客厅碰面。

　　聂欣蔓不动声色地耸了下鼻尖，状似随意一问：“晚饭在外面吃的？”

　　“对”，童之芙老实说，“在门口那家费记吃的水煮鱼。”

　　吃鱼这件事在妈妈这边按道理说是有豁免权的，但聂欣蔓特别问起，童之芙也条件反射性地内心一慌。

　　她小心观察着聂欣蔓的神情：“妈妈你不是说，多吃鱼比较容易变聪明一点嘛。”

　　“嗯”，聂欣蔓脸上看不出表情，“没说你什么。”

　　童之芙终于松下一口气。

　　看聂欣蔓没再跟她讲话的意思，童之芙在背后悄悄握了下拳头，鼓了口气喊她：“妈妈。”

　　聂欣蔓：“嗯？”

　　童之芙慢慢地说：“童爷爷下周过生日，我想和景逸一起去看看。”

　　“应该的”，提到这事，聂欣蔓难得上心地嘱咐她，“看长辈不要空手，到时候我准备些礼物，正好你顺便给景老爷子带过去，是个咱们家的心意。”

　　“我可以自己选吗”，童之芙不想掺在大人们的复杂关系里，假装找了个借口，“你们送的那些不符合我的年龄嘛。”

　　她撑着胆量，试图说服妈妈：“小孩子有小孩子适合送的心意，你们的那份自己给爷爷嘛，可以吗？”

　　聂欣蔓想了想，妥协道：“行吧。”

　　-

　　童朔回到家时，差不多还有半小时就要进入童之芙的睡觉时间。

　　卧室门被轻轻敲响，童朔慢慢地推开缝伸进脑袋，得到童之芙允许才捧着一杯温牛奶进门。

　　他眉目温柔地看了眼她摊在课桌的作业本，找个话题寒暄：“学习呢？”

　　童之芙很乖巧地应：“嗯。”

　　欲言又止地顿了片刻，童朔温声问她：“忙不忙米米，有时间的话和爸爸聊会儿？”

　　童之芙阖上作业本，乖巧点头：“有时间的。”

　　童朔朝她温和地笑一下，再关心她：“最近和小逸一起放学怎么样，一切还好吧？”

　　“都挺好的。”

　　童朔叹了口气，笑容里夹着些未散去的奔劳疲惫，语气中隐约透着反省的意思：“爸爸工作忙，有点疏于对你的关怀了，希望别怨爸爸。”

　　“没有的”，童之芙说的是真心话，“我知道爸爸赚钱也不容易嘛。”

　　童朔虽忙，但待她极好，更有着正常父女间的温情。

　　在童之芙很怵聂欣蔓的家里，经常同病相怜因为一点小事就被凶的爸爸自动被她划为更亲近的组织里。

　　童朔轻轻摸了摸懂事女儿的脑袋，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沓十块二十块面值的很多很多张零钱塞给她：“怕大面额的你用着不方便，爸爸给你换了些零钱。”

　　他叹息一声：“平时有什么想要的该买就买，藏起来别被发现就行，也不用事事都听你妈妈的。”

　　童之芙的零花钱在聂欣蔓那里领定额，童朔她不知道，不过依照聂欣蔓的掌控欲来说大概也是。

　　不过大人总有些私房钱，要买的东西种类也多，童之芙不想童朔过的太拮据。

　　除了教辅资料外她并没有大笔花销的渠道，教辅又是可以找聂欣蔓报销的类别，因而她下意识地就要将钱还回去。

　　童朔笑意干涩地推了推童之芙的手，并没收回：“你现在放学和小逸一起，碰上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不能总让人家花钱。”

　　童朔说：“有时候要适当买点东西给好朋友分享，拿着吧。”

　　童之芙这才被说动：“好吧。”

　　-

　　一晃周末。

　　燕城花鸟市场作为本地规模最大的动植物批发基地，因种类丰富又价格低廉而永远呈现人流如织的样貌。

　　从崇华大院去花鸟市场站需要乘坐的公交是直达车，一蹦一跳三两步奔上车，童之芙很迅速地摸到后排双人空位，先挤进靠窗，给留在后面刷卡的景逸占了另外一个。

　　景逸今天穿了件磨毛的蓝格小衬衫，裤子是迷彩大理石纹的，压不住的一身清爽少年感。

　　坐在她身边的带来的味道有点像裹着淡盐味道的清晨海风，清新又自由，冲淡了一些密闭车厢里不是多么令人愉悦的复杂气息。

　　手里抱着本特别为今日出行准备的图文并茂的常见植物大全，童之芙心满意足从第一页起翻阅。

　　墨兰，寓意青春永驻。
　　佛手柑，音同“福寿”，寓意福寿吉祥。
　　银柳，音同“银留”，寓意日子越过越红火。

　　每看一种，童之芙都要新奇地拍拍身边人：“你看这个，福寿吉祥是不是很合适！”

　　“团圆如意也很好！”
　　“财源滚滚的是不是也可以弄一个…”

　　好在景逸很耐心，她抓他看，他也就顺着她意，只是脑袋一直维持着不近不远，不显冒犯的距离。

　　公交车到站停靠，几步路远的位置早已被数不清的小货车和蓝三轮围的水泄不通。

　　商家们正忙着装配发往全国各地的货品，多是一些花卉和盆栽。

　　两人从拥堵的车辆中穿行，童之芙抻着脑袋四处看，入目几乎都是自己不认识的新鲜种类。

　　再翻一翻植物大全，俨然觉察到大问题。

　　“景逸”，听他淡淡地嗯了声，童之芙喃喃道，“怎么办啊。”

　　略显丧气的发问令景逸正色，他眼神认真地挪过来：“怎么？”

　　童之芙惭愧地瞅瞅手里提前准备的功课目录页，再指一指旁边的绿植种类：“我怎么找，它们叫什么名字啊？”

　　“就这事儿？”景逸笑了下，随便地扭过脑袋朝向其中一个摊子，“老板，这什么品种？”

　　老板特别热情地招呼：“文心兰，每周一杯水放在窗台上就成，到时候开的粉色小花香香的可美了。”

　　景逸点着头：“老人生日送合适吗？”

　　“合适的呀！快乐无忧，忘记烦恼，送人再合适不过啦！”

　　“成，来一盆，我们等会逛完出来再拿？”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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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睁睁又惊诧地看着景逸三两句，便完成了一场顺畅的购物，童之芙深觉被震撼到。

　　过了蛮久，童之芙措辞严谨地问他：“我发现你跟人沟通起来，好像还蛮容易的。”

　　景逸理解童之芙那一点不敢询问的怯懦，手把手教她：“买东西呢，顾客是上帝，商家巴不得拉着给你推销，大胆问才是正道。”

　　他说：“你就算指着一束玫瑰问老板什么品种，他也是变着法儿地跟你夸。”

　　童之芙认真点头：“受教了。”

　　每当这种时刻，被强加管教的后遗症就能显现出一点。

　　童之芙在生活经验上欠缺太多，景逸又是个到处跑的随性体验派，天壤之别的家庭环境注定让童之芙在外出面对不熟悉的环境时很难做到像景逸一般放松。

　　没吃过的零食可以请小卖部老板推荐畅销款，不认识的植物可以直接开口询问寓意，这些都是她曾经不懂得的道理。

　　而在她并没有很大胆的情况下，景逸以好朋友的身份充当着带她看世界的角色。

　　另外很重要的一点是，在景逸面前她永远不用担心因浅薄的见识被嘲笑。

　　她知道，景逸会绅士地托住她。

　　-

　　正式进入花鸟市场，童之芙也想尝试着将在景逸那领悟到的技巧作用在实践中。

　　她瞄定一处摊子上长势喜人的某株绿植，确认景逸跟着后，才冒头试着朝老板开口。

　　用一比一照搬景逸的句式：“老板，这是什么品种？”

　　一旁的老板在繁忙中分出道视线，在嘈嚷的环境中隔着段距离大着嗓门儿喊：“青苹果竹芋，平平安安好运气！”

　　室内的摊子长长一串覆盖面积很广，老板回完童之芙的问题又返回头去招呼别的顾客，一句“老人生日适合送吗”慢半拍地被卡在唇边。

　　没办法，童之芙又很没出息地捧出她的知识手册。

　　有了植物名称后再通过目录寻找简介就变得快捷，童之芙很快定位到有关青苹果竹芋的介绍页。

　　书上写：
　　[青苹果竹芋，竹芋科竹芋属多年生常绿草本植物...
　　花语为优雅标致，清新宜人，寓意幸福团圆。]

　　童之芙有点懵了：“平平安安和幸福团圆是一个意思吗？”

　　景逸轻“嗯”了声，是个疑问调，接着没犹豫地开口：“再问问老板？”

　　话音刚落，童之芙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景逸不怕惹麻烦的发言。

　　童之芙脸色瞬间泛红，立马紧张地去拉他：“别别别。”

　　可惜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老板应声回头，只是也并没生气地眯着笑眼：“差不多嘛，反正都是好寓意！你小子还挺懂行。”

　　老板问他们：“来一盆？”

　　童之芙小声地回：“先不用了，我们再转转看。”

　　她下意识扯扯景逸袖子，将他拽离摊子，远了一点才又跟他说：“他怎么还夸你。”

　　景逸也在笑：“老板脾气好。”

　　“以后不要这么莽撞哦”，童之芙是真的替她感到担心，“不然以你拆台的这个劲儿，遇到个脾气暴的，我怕你被老板狂揍一顿。”

　　景逸嘲弄道：“还有人能揍我？”

　　童之芙立刻联想到一些暴力场面，对他实行规劝：“打架不好。”

　　“想什么呢”，景逸哼笑着刮一下她的脑袋，“我是说——”

　　“我跑的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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