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

　　又是七月下旬的一个清晨，早早地肖云松就随着爸爸和二哥到田里割稻子了。割稻子跟插秧的顺序正好是反过来的，插秧是在水田里从前往后插，一边插一边往后退的；而割稻子是在稻田里从后往前割，一边割一边往前走的。这种农忙季节在肖云松家乡这边被称作是“双抢”，因为先要抢着收割水稻，水稻收割完后又要抢着把秧插完，两项农活都要抢在阳历的八月一号前完成，季节性很强，故而被称为“双抢”，这个名字本身也体现出了这段农忙时间的紧迫性，不容人有半点懈怠。
　　爸爸和二哥在稻田里已经割到前面去很远了，远远地把肖云松甩在了后面，他有点不好意思，一直以来，在这个季节里，家里的农活都是爸爸和二哥在唱主角，承担了劳动任务的绝大部分，家人都在有意无意地默默照顾着他，所以在今年，他主动提出一早就跟着爸爸他们出来了，虽然这种活对于肖云松来说并不是第一次干，但终究是没有爸爸二哥他们熟练。想到这里，他不禁脸一热，赶紧弯下腰来快速地收割了起来，只见他左手握着水稻的上半截，右手前后来回地催持着镰刀，稻穗一片一片地在他前面仆倒，然后将割断的稻穗在左手边摊开在稻茬上铺成整齐的一排放好晾晒，沉甸甸地稻穗上粘着泥水，在阳光的照耀下微微泛着光芒。不一会儿，肖云松浑身上下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找不到一块干的。
　　好不容易到了稻田另一端的尽头，一茬稻子算是收割完了，这时肖云松突然感觉到右小腿上一阵刺痛，他知道一定又是被蚂蟥咬了，在这种浅水的稻田里，是蚂蟥最喜欢的生存环境，赤着脚在里面，被蚂蟥咬是司空见惯的事，记得第一次被蚂蟥咬时，他着实被吓了一跳。肖云松赶紧把右腿从泥水里拔了出来，踩在田埂上，定睛一看，见两条土黄色的蚂蟥叮在他小腿肚子上的同一个地方，一条卷曲着，一条伸直着，这种颜色的蚂蟥属于是攻击力和叮咬力都比较强的那一种，而且生命力很强，一般的化学肥料都不能把他们杀死，而且这种蚂蟥叮咬人时有比较明显的刺痛感。见此情形，肖云松不慌不忙地拿起手里的镰刀，把两条蚂蟥从腿上沿着小腿慢慢地刮了下来，然后熟练地用镰刀将它们斩为两截，一小股鲜血顿时从他右腿肚子上涌了出来，沿着小腿慢慢流到了脚背上。肖云松不以为意，他知道这是蚂蟥叮咬后的正常现象，一两天后伤口便会自动痊愈的。
　　“小松，歇一歇吧，喝口茶。”爸爸见他一茬稻子割到了头，在他身后喊道。
　　肖云松应了一声，把镰刀上蚂蟥的血迹在田埂上的草里蹭干净了，然后跃上了田埂，走到放茶水的地方，端起搪瓷杯子，“咕咚、咕咚”喝了起来，脸上的汗水沿着脖子缓缓地往胸口处流了下去。
　　八、九点钟的时候，村民们已经陆续回家去吃早饭了。又一茬稻子割到了尽头，肖云松回头看了看，一亩多的稻田只剩下两个半茬就收割完了，这时候他远远地看见妈妈手里拎着一个竹蓝子往稻男这边走了过来，心里想一定是妈妈送早饭来了。眼看这块稻田的收割即将胜利在望，肖云松不再犹豫，连忙弯下腰来跟爸爸和二哥一起合力完成最后的收割工作，随着最后的一把稻穗在他手里被镰刀割断，今年水稻的收割任务即将告一段落。这时候，妈妈已经把用毛巾包着的几个大碗和几只搪瓷杯子从竹篮里取了出来，在田埂上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摊了开来，招呼着几个人吃早饭。
　　早饭妈妈准备了猪油鸡蛋羹，这是为爸爸特别制作的，也是在农忙季节爸爸享受的“特殊待遇”，还有鸡蛋、咸菜和妈妈烙的油饼。肖云松一边拿起一块油饼，用嘴咬了一口，慢慢地嚼着，一边抬头向四周看去，这是一片位于他们村子后面的一大片农田，因为地处丘陵地带，地域特性使得这里的土地都被开垦成了一片一片的梯田，以利于灌溉的方便。而此刻，呈现在眼前的，或是等待收割的一片片黄褐色的水稻田，或是收割完成已经插好的一片片绿油油的秧苗田，纵横交错，而立在一条条田埂上的，或是一担一担的装满秧苗的箢箕，或是一捆一捆的用草绳捆扎好的收割下来的水稻，一幅忙碌而丰富的农忙景象让人目不暇接！
　　“蛇，蛇，快看快看！”二哥一声惊呼，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条灰棕色的两尺来长的蛇从刚才收割的水稻田里的一排稻穗中钻了出来，快速爬过中间的稻茬，又蜿蜒着钻进另一排稻穗里面去了。
　　“是水蛇，没有毒的。”爸爸说了一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快点吃吧，还有好多事呢！”
　　“哎哟”，当爸爸把两边担着两捆稻穗的冲担举起来放在肖云松肩膀上时，他忍不住喊了出来，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冲担一压上他的肩膀，冷汗就涔涔而下，一百多斤的稻捆压在肩膀上，就如同背负着一座山一样沉重。肖云松挑着稻捆呲牙裂嘴地在田间的小道上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着脚步，好不容易一担稻捆挑到了自己家的打谷场上，他几乎是站立不稳，憋着一口气，双手奋力举起冲担把稻捆从肩膀上卸了下来，抛在了打谷场上。肖云松上气难接下气地喘着，这是他有史以来干过的强度最大的体力活，为了减少来回担稻捆的次数，他们家的稻捆捆得比别人家的都更大更厚实，其重量自然可想而知。晚上，当肖云松干完一天的活，跌跌撞撞地回到家时，已经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晚上洗澡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两个肩膀又红又肿，手摸上去如火烧一般疼痛，冷汗随即从身上淌了下来。肖云松苦笑了一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样超强度超负荷的体力劳动，对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来说，无疑是不能承受的重，一个人的意志在这样的重压之下无疑已经被锻造得坚如铁石。
　　不堪忍受的农忙时节已经过去了。八月的一个傍晚，肖云松沿着村子里通向公路的那条不到五米宽的土路上向着公路的方向漫无目的地走着，公路从离村子不到两公里的山丘上通过，一直通往县城及更远的地方。走上山丘，站在公路上，肖云松的视线顺着公路延伸的方向，望向远方，心中充满了无限遐想。片刻后，他转过身来，回望着自己家所在的村庄，他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长大，这十几年里，他似乎从来没有好好地看过它。夕阳已经西下，暮色中，村庄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一排排的瓦房鳞次枇比地排列着，有几户人家的屋顶上，升起了袅袅的炊烟，村民们已经在陆续开始准备晚饭了，那有那棵为他带来许多回忆的大榆树，依然挺立在村东头，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改变，这一切在此刻显得是那样的静谧和闲适！
　　就在这时，肖云松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影影绰绰，在秋天的傍晚看得不甚真切，在这样的时刻，此情此景，那个人是否也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心境呢？带着这样的疑问，他慢慢朝那个身影走了过去，不禁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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