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名难却

　　那件事过去之后，两个人都非常默契地没有再提。

　　莫遣心收敛了许多，都不怎么缠着白某了，甚至还颇有些看到了白某要绕着走的嫌疑。

　　比如平野阁木梯上碰到了，两人还要互相让路，低着头都不看向对方，就等着另一个先过。

　　放在平时，这可是谁先让路谁就输了的时刻啊。

　　虽然这个输赢大多数时候，只是针对白某一个人而言的。

　　这种事的好处嘛，就是让翰林画院的诸位以为他们两位的关系，终于缓和了些，平时说话做事都大胆了许多，也不天天垂头丧气、小心翼翼，生怕点燃了两位掌院的导火线。

　　现在两位掌院像是从水里泡了一圈，导火线怎么点都点不燃了。

　　还得说某次一位小画师不懂规矩，将作好的画交给了莫掌院，而当时白掌院就在场，甚至两人只隔了几步的距离。

　　大家都以为白掌院又要因为这种虽然代表不了什么，但很能代表什么的小事，开始一顿热火朝天的讥讽，而莫掌院自然是不甘示弱的，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乐呵呵的样子，但大家心里清楚，这叫做“笑面虎”，指不定又从哪里开始找补。

　　可谓是针锋对麦芒。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莫掌院没吭一声，默默将画递给了白掌院，而白掌院也默契地将画接了过来。

　　从始至终，两人没说一句话，也没看对方一眼。

　　宋玮意听了传遍整个翰林画院的掌院和好论，撇了撇嘴，摇了摇头，一根食指在大家眼前晃来晃去，摆弄的都是一个否定的姿势。

　　“你们说的啊，都不对。”

　　宋玮意喝了一口递过来的茶，周围的人已经围了一圈又一圈，他坐在正中间，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还故意压低了声音，一副说书人的架势：

　　“都不对啊。”

　　“事情发生的时候，在下可在场。”

　　此话一出，刚刚还有异议的几人也瞬间竖起了耳朵，专门凑近来听些热乎的消息。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玮意故弄玄虚，一句话张口了几次还是没出一声，旁边的人又递上了专供的西域水果——这还是陛下赏给翰林画院的。

　　也听人说——只是道听途说——这西域水果如此珍惜，陛下其实赏的是白掌院，而白掌院又分给画院的。

　　绝大多数听这消息的人都不以为然，白掌院有这么好心？

　　按照他的性子，得话里话外都得明示这东西是他分给大家，既然没说，又怎么会是呢？

　　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话题又回到了现在。

　　宋玮意吃了口递到嘴边的水果，又喝了口茶，才缓缓开口：

　　“其实啊——”

　　大家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一丁点细节。

　　“两位掌院是打架了。”

　　“啊？”

　　惊叹声此起彼伏，周围热闹起来，交谈声不绝于耳，大多都是不相信的言论。

　　“怎么可能，现在两位掌院像没事人似的。”

　　宋玮意抬起双手，平息了众人的叽叽喳喳，点了刚刚那人一句，语气重带带着讳莫如深的意思：“这就是你不懂了啊。”

　　众人不解，期待着宋玮意的解答。

　　宋玮意瞥了一下果盘一眼，新鲜的水果就又送到了嘴边。

　　“正是因为打架了，闹出了矛盾，这才谁都不理谁的。”

　　“为什么？”

　　宋玮意“啧”了一声：“听在下慢慢道来。”

　　“打架了是不是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众人两两相对，点了点头。

　　“作为掌院是不是更是如此？”

　　众人点头称是。

　　“所以啊！”

　　众人又开始不解了：“那怎么现在连话都不说了？”

　　人群中有人回应：“自然是气不过，又想打，当着咱们的面又不好下手啊。”

　　“只能忍着了，不说话就不会生气。”

　　宋玮意称赞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

　　“那——”

　　人群中忽然有一道声音发问：

　　“是谁打赢了？”

　　宋玮意状若沉思地皱着眉头，忽地叹了口气：“总不好在私下说掌院们的不是......”

　　“宋兄这就不厚道了，天知地知我们知，咱们又不会传出去，大家说是不是啊。”

　　众人出声应和：“当然！”

　　宋玮意挠了挠脑后勺，又捏了捏下巴，身子往前伸出了些许，反手掩嘴低声道：

　　“那自然是——”

　　大家深吸一口气，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莫掌院啦！”

　　众人恍然大悟，相互笑而不语，满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怪不得，我就说嘛，看体格，也绝对是莫掌院能胜。”

　　“对啊，还得是莫掌院！”

　　“莫掌院？”

　　人群中有人感觉出了不对，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但宋玮意毫无察觉，下意识高声道：“对的，莫掌院！”

　　他朝着声音来源处望去，抬头才看到了来人——

　　正是白某。

　　宋玮意一时愣在了原地，周围的人们瞬间作鸟兽散。

　　白某沉声道：“都别走。”

　　大家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低垂着头默默地将迈出去的脚，不情不愿地收了回来。

　　“正好大家都在。”

　　这个时候白某的语气倒是缓和了些许：“你们刚刚在谈论莫掌院？”

　　众人连忙摆手摇头我没有否定三连。

　　“可是白某怎么听到了？”

　　这下没人吭声了。

　　白某沉默了一会儿，见没人开口，还是表明了来意：“你们有谁见到莫掌院了？”

　　众人摆手摇头没见到。

　　“宋玮意，你呢？”

　　本来站在人群后方，试图让自己的存在感变得更低一些的宋玮意这下逃不掉了，只能将自己得知的最新消息全都吐了出来：

　　“昨个儿听莫掌院说，他要去清水塘画莲花，今日在下还没见到莫掌院。”

　　白某却好奇，他刚刚从前堂走过来，经过了清水塘，怎么没见到莫遣心，但他也不过多纠结，不如再去看上一看。

　　“你们该作画的继续作画，莫要偷懒耍滑。”

　　众人知道这是白掌院要走了，应和一声高过一声，气势中充满了喜悦，就差说出“白掌院好走，走好不送”这类话来了。

　　白某没多心，走出了后院。

　　大家松了一口气，宛似劫后余生一般。

　　后院与前堂之间的空地也足够大，一个清水塘占据了大多数地盘，剩下的地方安置了许多假山，高低错落有致，赏景作画都是不错的地方。

　　但正因地方比较宽阔，也不止有一条路可走，找人就成了一件麻烦事。

　　好在靠近清水塘之后，水边的景色便一览无余，倒也能看看莫遣心在不在此了。

　　白某选了一条与来时不同的路，朝着清水塘走去。

　　一路上鸟语花香，假山环顾，景色宜人得很，但白某此刻无心欣赏，他却没看到一个人影。

　　直到又转过了一个弯，绕过了假山，白某才看到清水塘岸边的画师。

　　莫遣心身前一副画作铺在了地上，他也潦草地盘坐在地，不时看向远处，不时落笔，与往常吊儿郎当不同的认真模样。

　　莫遣心背对着他，应当是不知道他来的。

　　只见他远望清水塘，莲花正艳，接天莲叶铺满了整个清水塘，岸边垂柳成荫，将天际点染上了一抹绿色，万里晴空，交相辉映。

　　莫遣心好似看痴了，身后的白某也是。

　　直到莫遣心忽然转过身来，白某下意识转身，躲在了一旁的假山后。

　　他也不清楚怎么就忽然这么做了，没头没尾地，这事不能细想。

　　于是白某放弃，等了好一会儿，白某才探出头去继续看他。

　　那人还在原地，没有回头，已经下笔开始作画了。

　　白某暗自松了口气，今日阳光正好，倾洒在他的肩头，笔尖都显得耀眼几分，熠熠闪光。

　　他环顾四周，后路无人，前面正有一位小画师抱着卷轴而来。

　　白某就悄声快走几步，将人拦在了假山之间的通道中。

　　“白掌院——”

　　小画师有点惊讶，声音颇大了些，被白某轻嘘了一声，就一手抱着卷轴，一手自顾自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莫掌院正在清水塘边作画。”白某吩咐道：“你趁他休息的时候告诉他，明日是去三王爷府的日子，别忘了时辰，明日白某会陪他一同前去。”

　　小画师木讷地点了点头，还捂着自己的嘴巴，不敢出声。

　　“切记，他作画的时候莫要打扰。”

　　“可这卷轴——”小画师才敢轻声道：“是要送到平野阁的。”

　　“我去便是。”

　　说着白某就从他的手中接过卷轴：

　　“我吩咐你的事可别忘了。”

　　小画师忙不迭地点头行礼，望了望白某身后的清水塘，却在下了石阶的地方没看到莫掌院的身影，小画师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怎么了？”

　　白某正欲离开，却看到小画师的奇怪样子，便不禁问道。

　　小画师有些犹豫，还是指了指远处：“可是，莫掌院不在啊。”

　　白某向着刚刚莫遣心所在的地方望去，这才看到只有画作停在原地，被臻稚压住的地方岿然不动，其他边角正在风中飞扬，宛似即将振翅而飞的模样。

　　“是在找我吗？”

　　白某面前忽然从天而降半张面孔，他没来得及后退半步，差点将手中的卷轴扔在了他的脸上。

　　正是爬树爬山时刻不愿意老实一分的莫遣心。

　　此刻正挂在假山上，探出半个身子逗弄白某。

　　小画师被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吓到了，连声尖叫之后便晕了过去。

　　白某回头看了一眼，深感自己的接受能力已然变强。

　　回头之时，莫遣心的姿态稍微正常了些，他盘腿坐在了假山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白某：“好久不见，白真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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