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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镜花楼
惊愕间,一柄暗箭从肋下偷袭而来。
温寂宁拧身避开,剑锋划破衣帛,还未好全的伤口再次撕裂。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疼痛感向全身弥漫。
此时,周围百姓早已逃散,街道上一片狼藉,而流寇们却像是盯紧了她,步步紧逼,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温寂宁拐入暗巷,抬眼看见一座胡商形制的朱楼,正门用金粉勾出"镜花楼"三字。
二楼雕花窗棂里隐约传来丝竹之声。
"拦住她!"身后的流寇穷追不舍。
来不及细想,温寂宁跃上三级石阶,刺客的刀也顺势劈来,温寂宁她借力一蹬,那刺客没有站稳一瞬间掉了下去,而温寂宁整个人如夜枭掠水般翻上二楼。
从二楼往下看,只见一楼大厅里正在莺歌燕舞,大厅内,几名歌姬正与舞乐节拍相和而舞,沉水香袅袅升腾,与其中各处飘来的酒香织成一片绮丽。
温寂宁想起来,这镜花楼在此地颇有名气,类似于中原地区瓦肆勾栏的地方,专门供富绅喝酒听曲逍遥。
除此之外,还需有人专门引荐,且入门须持特有的沉香木腰。
等闲富商即便掷千金也难叩朱门。
温寂宁伏在朱漆栏杆后屏息凝眸,突然,只见楼下大厅内,几个黑衣人从不同的方向藏在人流中像是暗流一般涌进来。
很显然,这些人看似是流寇,其实只是来杀她的刺客!
真是阴魂不散。
到底是谁如此想要她的性命?
蛮族?羌族?还是……
温寂宁此刻旧伤崩裂,已不适合再战。
她四处张望,忽见旁边一扇木门轻轻虚掩着,里面隐隐透出兰花一般沁人心脾的香气,这香气莫名有些熟悉,但温寂宁此刻已经没有闲暇去思考,她轻轻打开虚掩的门——
只见满室沉水香雾中,梳着髻的一女子正在对镜雕琢。
见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男人”打扮的不速之客闯进来,女子正欲点朱砂的画笔掉在了地上,正要惊叫——
"得罪。"温寂宁一个箭步冲上前,并指如刀劈向她颈侧。
女子立刻软软地瘫倒在地晕了过去,温寂宁将她藏到角落里,用衣物稍作遮掩。
来不及多想,她迅速换上侍女的衣服。
那是一件石榴红绡纱襦裙,穿在身上与她平日里的战甲大相径庭。
刚刚整理好衣衫,便听舱外忽有传来催促之声——
"撷芳!到你了,快点!"
雕花门被推开,温寂宁刚好戴上面纱。
穿柳绿比甲的女人攥住她,满指甲的艳红。
"麻溜点!今日羌族那边来了位贵客,偏生指明要听四弦二十三品,你可得给我好生招待着——"
那老鸨一样的女子话还没说完,转过头看着温寂宁突然疑惑道:“你今日怎的戴上了面纱?”
“今日——”温寂宁刻意低声说话,“咳咳,有些受了风寒,怕传染给诸位大人,所以……”
那老鸨闻言也并未多疑,“嗓子都哑了,一会儿弹奏完去秦姨那里自己抓点药吃,这身子可比什么都精贵啊……”说罢就匆匆忙忙地拉着她往三楼的雅间而去。
好在对方没有觉出什么异样。
温寂宁暗自了口气,但随之又紧张起来,听刚才这女人话里的意思,原本这个表演的女子应该是这家店里的头牌。
可是她从小习武,琴棋书画也只是被父亲逼着才略学了一点,只会一些最简单的乐曲,再说从军以来,她更是再无闲情逸致碰这些东西……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温寂宁强捺下心中的疑虑,无奈地接过侍女递来的琵琶。那琵琶触手温热,却似有千斤之重。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而后跟着侍女来到一个房间前。
刚一进门,屋内的景象令她心中陡然一凛。
只见一群外族人团团围坐在毯上。他们身着华服,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为首者虬髯卷曲如蛇,耳垂悬着鸽血石坠子,身裹靛蓝织金锦袍,腰间戴着嵌松石的玉带扣。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琥珀色的葡萄酿顺着胡须滴在腰带上。
看打扮,像是羌族人?
温寂宁压下心中的不安,款步走到房间中央,微微屈膝,仪态端庄地行了一礼,而后缓缓坐下,将琵琶置于膝上。
她轻拨琴弦,琵琶声如潺潺流水般缓缓淌出,温寂宁垂眸时,眼角余光瞥见雅座上的几位客人。
他们皆身着羌族织锦裁就的团花窄袖袍,腰带也绣着羌族特有纹饰。
其中有几位戴抹额的客人正在用弯刀分切烤羊。
"这羔子肉倒是细嫩。"右侧刀客大笑着拍案,尾音在"细嫩"二字突然下压舌根,正是蛮族西境口音特有的喉塞。
温寂宁拨动琴弦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伪装成羌族打扮的蛮族人?
蛮族人与大魏相隔千里且素有嫌隙,近日这么多蛮族人暗自涌入大魏境内,想必有大事发生。
近几日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先是魏置材莫名的升迁,然后是王榆和那些刺客耳后的符号,外族人的出现,再加上一个突然出现的晏和安……
脑海中各种念头如乱麻般交织缠绕,温寂宁感觉此刻的自己正站在棋盘的正中央,只是周遭布满迷雾,她孤身一人,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
十二岁那年父亲教她下棋时曾对她说:"棋盘如战局,先手未必赢,入局方有生机。"
如今自己已是深陷其中。
既然已经深陷迷局,那便以身入局,奋力一搏。
有人要拿她当棋子,何妨就着这棋盘杀条血路?当年能从虎牢关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今夜还怕这裹着胭脂香的修罗场不成?
对了。
阿阮。
思及此处,温寂宁的心又慌乱起来。
她能否平安赶回军营通知大家?
早知道不带她出来了。
若只是她一人还好,可偏生又牵涉的旁人。
一个微微恍神,音符陡然弹错,一丝不和谐的音在静谧的房间内突兀地响起。
“嗯?”
上座的外族人眉头瞬间拧紧,如墨的双眉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发出一声不满的哼声。
温寂宁心中暗叫不好,暗道自己一时疏忽,竟在这关键时刻露出破绽。
房间突然寂静了下来。
“是本王招待不周,让你这般懈怠?”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直直地射向温寂宁,刮得人脸上生疼。
温寂宁面上惊慌,急急起身低头赔礼,声音轻柔带着一丝颤抖:“大人恕罪,民女晨起偶感风寒,实非有意怠慢。”
“咳咳……" 咳嗽间,脸上的面纱不慎滑落。
她心里一紧。
这些人会不会见过她的样子?
她低头拾起面纱重正要新戴上,却听那人用不是很熟练的汉话说道——
“你,上前来。”
温寂宁犹疑道:“这……民女恐怕会传染给...”
“让你来就来,哪有这么多废话?”为首的人语气生硬,温寂宁无法,只好缓缓走上前去。
“抬起头来——”
温寂宁缓缓抬起头,屋内静谧得落针可闻。
对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
温寂宁生就汉人女子特有的鹅蛋脸型,眉峰如远山含黛,此刻略施粉黛,琼鼻樱唇更是如工笔勾勒一般。
不同于羌人刀削斧凿的骨相,更异于西域胡姬浓艳的胭脂气,而是整个人透露出中原水土滋养出的珠玉光泽。
一双眼尾微挑的凤眸,宛如明珠生辉,明明噙着层江南烟雨般的水雾,眸光里却又藏着边塞终年不化的玄冰,透着一股令人难以忽视的光芒。
这双眼睛曾让墨菊说是"柔中带煞"。
英气与柔美奇妙地并济于她的容颜之上,此刻在摇曳的烛火下更添几分如梦似幻的动人之色。
那为首的外族人眉头轻皱,沉默了半晌,仿佛不敢相信世间竟有生得如此特别之人。
随即,他眼中陡然闪过一抹不加掩饰的贪婪与欲望,如同饿狼盯上了猎物。
“没想到在此处竟能得见如此美人,来,到本王身边来。”
温寂宁本能地想要拔刀,此刻只能强忍下心中的不耐:“大人,民女……”
那首领大手一挥,身旁的侍从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强行架住温寂宁的双臂,将她硬生生地拉到首领身边。
"早闻大魏乐府藏珠玉,今日方知传言非虚。"只见那羌族首领鹰目微眯,指腹摩挲着腰间弯刀兽纹。
"不过——”
“美人既已弹错琴弦,便该饮此杯谢罪。"
温寂宁盯着推至眼前的酒盏,那琉璃盏中是朱红色的酒浆,光是站在不远处就能闻到其辛辣。
温寂宁并非不可饮酒,只是身上伤口未愈,眼下这个情形下饮下一整杯烈酒,只会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何况这些人看上去绝非善类,这酒里恐怕也不干净。
“民女不会饮酒,今日又感染风寒,恐怕……”
"大魏女子竟这般不识我羌族待客之道?"那为首之人广袖一拂,旁边的两名羌人立时会意,温寂宁尚未来得及后退,铁钳般的手掌扣住女子单薄的肩胛。
踉跄间酒樽已至唇边,琥珀色的酒浆泛着刺鼻膻气,她咬紧银牙偏头欲避,下颌却被粗粝指节钳住——
竟敢强行灌酒!
这些外族人简直欺人太甚!
温寂宁又惊又怒,正要发作之时,目光不经意扫向这外族人的耳后。
又是七节蛇!
和王榆耳后的一模一样。
她心中猛地一震,仿佛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整个人冷静了不少。
烈酒直冲冲灌进来,温寂宁只觉喉间灼浪翻滚,呛得云鬓散乱。
酒液泼洒在襦裙上,晕开点点朱砂似的红痕。
"中原女子就该尝尝我们草原的烈火酿!"粗粝的话语裹挟着酒气扑面,引得周遭几人哄笑如雷。
温寂宁强压下内心的愤怒与屈辱,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剧烈的眩晕感仍是喷涌而至,温寂宁狠狠咬破自己的嘴唇,剧痛之下脑子清醒了一些。
为何这符号会频繁出现在不同身份的人身上?
她一直信任的王榆,难道真的做了蛮族人的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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