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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签女
清晨,天刚蒙蒙亮,便已有虔诚的香客携着糕点鲜果来到云隐寺。露水沾鞋,衣角微湿,男女老少,来来往往,在地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送子观音殿里来的都是年轻的女子。初嫁为妇的少女们,许是昨日才盘起了头发,今日就在家人的陪同下来此求子。
玄隐坐在求签桌的后面,眼神淡漠地看着这些年轻女人。
从今天起,他负责为她们解签。
他以前并不负责观音殿事宜,一直只在大雄宝殿里做杂活,是昨日晚课后,他忽然与方丈提出,想去观音殿里做事。他说因他曾经与观音许下愿,如今愿望达成,因此想要还愿。
方丈法贤大师不疑有他,应许了他的请求。
但其实他撒谎了。
只因在昨日,当邂逅那个新嫁娘后,他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相似的场景——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一位少女,在他的面前,跪在草蒲团上,手执三炷香,虔诚祈祷。
玄隐看着此刻正在草蒲团上跪着的,衣着华美的女子,痴痴回想着昨日的幻象。
直到她在他面前坐下,轻声道:“小师父,我想求签。”他才回过神来。
他低念一声“阿弥陀佛”,将签筒递给她。
女人抬眼瞥他一眼——这个小师父,以前不曾见过,怎么会有长得如此让人芳心颤动的出家人?
她浅浅一笑将签筒抱在手里,唰唰晃动。
一支签从签筒里掉了出来,她拾起未看,双手递给玄隐。
玄隐有些疑惑,轻问:“施主自己不先看看?”
她掩嘴低笑:“我不看,我要小师父帮我看。我怕我看了,就不灵了。”
玄隐微微蹙眉,但没再多问,从她手里接过签。
“怎么样?”她急急地问。
玄隐沉默半晌,道:“中签,不好不坏。”
她微叹一声,道:“中签……挺好的,我还以为会是下下签。”
玄隐将签面朝下放在桌上,推到她的面前,问:“施主真的不看一眼吗?”
她摇了摇头,淡然道:“不看了,我相信你。”
“好。”他应了一声,又问:“施主今日前来,想问何事?”
她笑道:“来送子观音殿,当然是想求个孩子。总不能是来问姻缘的吧!”顿了顿,她撑起下巴,幽幽地问,“不过,小师父可以帮我算算姻缘吗?”
玄隐听罢面露难色,道:“女施主既然来求子,自然姻缘已定,又何须要算呢?”
她神色戚戚,点了点头道:“师父说得在理,既然如此,我就不多问了。”笑了笑,又说,“小师父,那我先走了。若果真怀上了孩子,我再来找您!”
她起身,从臂弯出的竹篮子里取出一只小包裹递给他:“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点心,请小师父尝尝。”
这是常有的事,虔诚的香客会为寺里的僧人送吃食,以表诚心,不足为奇。
玄隐没有拒绝,从她的手里接过糕点,微微颔首,然后起身送她出门。
来到门边,她久久不肯跨过门槛,手扶着门,大胆凝望着他,似是还有话要说。
但余光瞥见不远处时不时往这里张望的另一个小沙弥,登时有些不悦,最终只留了一句:“小师父,我过几天再来。”
“施主慢走。”玄隐立在门边,淡淡回道。
直到她的身影离开了视线,他才转回身。
*
远处的小沙弥,玄隐的师弟玄真,原本正在扫地,见女子走了,连忙跑了过来。
“若怀上了,再来找您~”玄真夹着嗓子,学着刚刚的女子说话,“师兄,她这话说的,好像孩子是你的似的。”
玄隐瞥他一眼,道:“不要胡说,我怎么会有孩子。”
他说着,走到桌边,将那只签放回了签筒。
其实,不是中签。
一如女子所猜测的那样,是只下下签。
玄真跟在他的身边说:“我真不明白,你怎么突然要来送子观音殿。在大雄宝殿多有意思,人来人往的,能听到好多外面的事。送子观音殿里只能听到张家长李家短,无聊死了。”
玄隐淡淡道:“你想去大雄宝殿你去便是,何必非要跟我在一起?”
玄真听罢一脸委屈:“师兄,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当然要跟你在一起,当初我父亲万般嘱咐我……”
玄隐猛地抬眼,冷冷看向他,他登时闭上嘴,不再多言。
玄隐将少妇送的包裹打开,露出里面的糕点。是用十月的金桂做成的桂花糕,香气扑鼻。
“吃吗?”他递了一块给玄真。
玄真摇头:“我不吃,你也不许吃!谁给的都不能吃!”
说着从他手里将所有糕点都抢了来,抱在怀里,然后冲出观音殿,绕到殿后,一股脑扔进了杂草丛里。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玄隐身边,略有些责怪地说:“师兄,你的警惕性太低了。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刚刚那个小娘子,长得那么漂亮,我看八成是个刺客!”
“你看谁都像刺客。”玄隐淡淡笑道。
他并不责怪他的鲁莽冲动,因他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
许久,他沉叹一声,道,“真的死了也好,现在这样活着,好累。”
“……”玄真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劝些什么。
沉默半晌,见玄隐依旧神色阴郁,玄真想了想,话锋一转说道:“听说了吗?神医秦家新过门的媳妇,嫁妆竟然是三两重千年参!那可是个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好宝贝哩!要是我们也能有就好了。”
玄隐听罢冷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宝贝,若是真有,我此刻也不会在这里了。”咬了咬唇,凄然道,“一刀落下,尸首分家,谁又有本事救活呢?”
听他这样说,玄真狠狠扇了一下自己的嘴。
糟糕!本想说些逗他开心的话,没成想又让他想起了往事。起死回生……呸呸呸,自己没事说这个做什么!
他挠了挠脑袋,眼咕噜一转,又哀叹道:“唉,看见人家娶妻,大红的喜服,扎着花的马,漂漂亮亮的新娘,好羡慕。我什么时候可以还俗啊!我也十六七了,也到了可以娶妻的年龄了。”
稍顿,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兴冲冲地说:“我前几日下山,遇见了个女孩子,一路跟我眨眼睛呢!只可惜她好像是青楼女,我爹要是知道我娶一个青楼女为妻,肯定会气死。”
玄隐听罢,终于笑了,抬头看向他,说:“你这么想还俗,今天我就去帮你跟师父说。”
“别别别!”玄真连忙摆手,“你要真的跟师父说,今晚我屁股开花!而且我跟我爹起过誓,这辈子一心一意效忠七殿下一个人。所以我心里只有你,绝不会有别人!”
说着立正站好,举起手放在脑袋边做出起誓的姿势,一脸严肃。
听他喊自己七殿下,玄隐的双眸微颤。垂首沉默半晌,他才笑道:“好了,以后别再说这种话,叫人听见了误会。”
玄真满不在乎,凑到他的身边说:“误会了也不怕,我就是只爱你一个人。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行了!闭嘴吧你。”玄隐顺手拿起一本经书敲在他的脑袋上,“快去把地扫了,等会儿趁着师父打盹,我带你下山玩去。”
“下山?”
“你不是有想见的人吗?那就去见见好了。”
“啊,可是……”玄真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师兄,最近还是不要随便下山的好。昨天你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个尾巴,看样子跟了你一路呢!她冲上来跟你说话的时候可把我吓死了,我还以为他是李世民派来的刺客!你看我那时候刀都拿在手上了。”
听玄真这样说,玄隐的脑海里回想起了那个大红的身影,片刻出神后,他淡淡地说:“不要一惊一乍的,我没那么容易死。”说着他走回求签桌后坐下,随意翻起经书。
玄真转身面对他,又说:“我当然知道她不会那么容易得逞,但不得不防啊!”
玄隐不以为然:“她好像是认错人了,后来不就走了吗?要真是来杀我的,离我那么近,你想来救我也来不及。”
“说的也是。”玄真点了点头,继而笑道,“我看那个小娘子一身凤冠霞帔,好像新娘子,莫不是赶来嫁与你的。”
“我一个出家人,怎么会有女人喜欢。”
“怎么不会。等你抢回了皇位,这天下的女人你想不要都不行呢!到时候什么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就为了博你一笑能挣个死去活来。啧啧啧,想想都让人头疼呢!”
“呵。”他轻笑了一声,并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他心里只有大唐的江山,一心只想着重夺属于他的皇位,怎有闲暇去想儿女情长。
可,心底却像是留了一块缺。偶尔夜深人静时,便能察觉心有挂念,却不知所念为谁。
想到此处,他忽然感到锁骨处传来一阵钻心痛。
他连忙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一面铜镜,扯开衣领,微仰起下巴,对着日光细细查看……锁骨上的印记竟比以往要明显许多。
这处印记长相颇为奇怪,细细看来像是牙印,小时候他以为是被什么小动物咬的。但师父告诉他,这是他自娘胎里带来的胎记,他因此也不再多想。
但今日忽然疼痛,难免让他浮想联翩。
他站起身,想去寻点金疮药,但刚走出门,就被人拦住了。
*
来的是方丈法贤大师。
见是师父来了,玄隐和玄真一前一后站好,微微低首,恭敬喊道:“师父。”
法贤点了点头,往观音殿里看了一眼,沉声问:“早上,是不是来了一位穿着艳丽的女子?”
玄隐想了想,说:“确实有一位,穿着打扮与寻常人不同。”
“哦。”法贤微微蹙眉,神色严肃地问,“你知道,那个女子是谁吗?”
玄隐摇头:“弟子不知。”
“你不知最好,以后她再来,就躲着她。实在躲不掉,就让玄真去接待她。记住我的话了吗?”
玄隐不多问,只道:“弟子记住了。”
法贤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说:“供经阁里有人在等你。这一次来的,不是普通人,你千万要小心。”
玄隐一怔,应道:“我知道了,多谢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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