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粥底火锅鲜
一袭胡服的她,脸抹得蜡黄,颧骨点满雀斑,同弟妹望着码头停靠的漕船,并未急着定票。
择船不仅要看船本身,还要挑掌舵人,她看,也让弟妹帮着选,同行这些日子,她完全感受了两人的早熟和聪慧。
陆怀瑾自识文断字以来,每逢阿耶见客,总会招他陪同;陆乐然从小在夫人堆里长大,对善意恶念几乎有本能的直觉。
接连观察了三日,剔除了眼露算计的船娘,避开了满脸横肉的船夫,他们终于上了一艘夫妻主事的官办漕船。
船老大名唤吴巴山一脸赤红,蒜头鼻,声如破锣,但目光正直,遇上貌美的娘子也不多瞧,见着老弱幼童,若未及时搭把手,还会被他娘子揪着耳朵骂。
瞧着这一幕,岸上三人轻笑出声,疾速退了邸店,驾着骡车回了码头,同吴巴山交涉。
见三人柔弱,他扫了眼登记和过所就让他们上船,戚丹芙往他手心压了五个铜板,他忙唤来两个纤夫,一个牵骡车,一个帮着拿行囊。
“少藏私房钱!”他媳妇周娘子安顿完别的客人,掀开船帘闯个正着。
瞪了他一眼,眼尾黏着湿哒哒的碎发,江风一吹,衫裙贴在她身上,显出鼓胀结实的手臂肌肉,有种健硕的美。
缴了他手里的钱,领着他们穿过纤夫盘踞的首舱,进了长条通舱,几排通铺连榻,已躺了不少人,铺下塞满了箱笼,中间只留两人擦肩的过道。
陆乐然和她同款捂鼻,陆怀瑾暗自憋气,周娘子大笑道:“这还是娘子们的舱,后舱的臭男人常年不沐浴,汗臭、脚臭、腋臭并不知何味的臭,那才销魂!”
听罢,小妹转身将脸埋进她怀里,双手捂住耳朵;小弟更是面色铁青,拉着她的手,闭着眼背《论语》,她忙问道:“另有别的吗?”
“这儿价最廉,你们两个娘子才三十文,郎君龄儿小,住前头十五,住后头男舱价更贱,只要十文。”周娘子扫过他们的粗布衫衣劝道,“要不就这儿?呆久了也就闻不着味了!”
说罢,邀他们往空榻去,娘子们的交谈声也往他们耳里钻。
“你头转过去,口臭得像我巷尾公圊里的大粪!”
“苏大丫,你小裤别丢我铺上,□□黄了一片,骚腥得很!”
“哎呦,赖婆子,你快帮我抓抓头上的跳蚤,痒死人了!”
嚷嚷声不绝于耳,胃中翻腾、喉咙发痒,她咽了几口清唾,拉住周娘子坚决道:“要别的!最好是单间。”
二三层只住官家人,周娘子引他们钻一方小洞上木梯,行至一层与二层的夹层,其内用杉木薄片隔出数十间房,她挑了深处带窗的一间,花去二百六十文。
屋内还算宽敞,四具折叠榻上垫着草毡,毡上铺了蜀锦残片,算是官家体面。她翻出厚褥子又垫了一层,船身忽而抖动,似巨兽伸懒腰,徐徐南下。
船行稳后,纤夫送来两桶热水,周娘子缀在后头,拎着铜勺还抱个盆,盆里是新捞的活鱼:“每日有脚夫收马子、脏污,晨起往后间一堆即可,单间包两食,晚食有专人送,早食劳烦娘子自个儿去一层后舱拿,免得搅了你们美梦。”
戚丹芙含笑应下,瞧着她盆中活蹦乱跳的鱼打听道:“晚膳娘子预备做何吃食?”
“秋鱼肥,新捞的鲜,做鱼生甚易又可口!”周娘子一勺子把跳得最凶的鱼敲晕,同她展示肥美的鱼膘。
她忙不迭地问:“能否赁只小炉子使?弟妹年幼恐忌生冷食。”
远行最怕生病,弟妹在秦岭被吓了一遭,小妹虽未病,却也断断续续咳了三五日,幸而她备了汤药,如今在潮冷的船上,更是半点马虎不得。
“好说!”周娘子爽快应下,船上官眷们自带厨子办食,轮着借厨舱火房,炉子倒有多余的。木炭钱另收了她十文,半盏茶就抱来个炉子,顺道将晚膳送来。
一盘尖溜溜的鱼生,半陶盆米粥,粥上撒了一小撮蜀椒粉。
“自家种的稻米,可香嘞!船上湿气重,蜀椒吃了发汗去湿!” 念着是上船第一顿,周娘子和吴巴山商量给船客们做顿好的。
锦官城位于成都平原,有上等水田种水稻,蜀椒(花椒)亦是该地特产,一户种上两三棵,一年的麻香都不愁,不像戚丹芙在西京,买八颗花椒就要一文钱。
谢过周娘子后,她先拌了一小口混蜀椒粉的白米粥,见弟妹吃得惯,便在小窗下点起炉子,放上盛米粥的陶盆,拌匀椒粉,往里添热水,稀粥变得更清了。
“阿姐又做好吃的!”陆乐然眼里闪着期待,从前府中厨子五湖四海的皆会做,她却觉不足阿姐手艺的一成!如此想着,乖乖捧着碗,跪坐到她身旁,用长筷帮着搅粥。
陆怀瑾也摸出路程图,盘腿坐在她另一侧的藤席上,边扇火,边映着光研究后头的路线,香气萦绕,他看着前路焦燥的心,逐渐冷静。
待粥沸后,将鱼生一片片摊平下锅,快手翻出巴掌大的陶罐。
陶罐里是她到汉中后,借邸店厨房秘制的杂酱,三人吃了一路的胡饼,再香也不想咽了,她就寻思往里裹些酱。
肥膘切成黄豆丁大小,熬出油渣后,放葱姜、花椒爆香,再加豆酱两勺、醋一勺和冷水调开的粟米面,待酱能挂勺就成了。
装入陶罐用油密封,吃上一月都不会坏,现用它调个料碗,裹着米香的鱼片蘸上酱,香掉了舌头。
陆乐然吃得斯哈斯哈,就见她又将胡饼撕成小块放进粥里,硬邦邦的干饼变得软糯,还带着鲜香,泡开的菜干拧成小段也搁里头,更添了几分清爽。
一锅丰盛的粥底火锅,三人蘸酱吃得津津有味,隔壁突然传来声高呼:“肉——有肉味!好香!”
陆乐然紧紧捂住碗,警惕地看向隔板,陆怀瑾起身举起小弓,瞄准房门。
“这么大盘鱼肉,当然有肉味!”
“不是这种寡淡的!有大油!”
“你去何处?”
声儿越嚷越高,逐渐从隔壁移到外头的过道上。
戚丹芙也丢了碗,抱着唐刀闪身出门,只见一圆润光艳的娘子,脸紧贴着对门嗅,下巴挤出双层,垂下的金步摇在鹅脂的脸上打出红印,也不理。
半晌,娘子失落起身,眼见就要往她这方来,房门忽而打开,里头走出一郎君,她瞧着很是眼熟。
郎君见门外是一女子,笑嘻嘻的脸正色道:“娘子有何事?”
“妾名玉枝,家父姓唐,是益州……”唐娘子见到来人双眼放光,丰腴的身姿扭捏起来,将额角的碎发挽至耳后,含羞道。
“娘子究竟有何事?”郎君急急打断她,努力维持礼节问。
“准是天定的良缘,让我挑了你的房门。”唐娘子红着脸继续道,“不知该唤郎君何名,是否成家……”
“唐娘子自重!若是缺郎君,清馆有的是,在船上就先忍忍吧!”男子终是嘴贱,见唐娘子红着眼掩面而去,气急败坏地朝屋里吼:“崔兰泽!让你住上头,你非选下头,又推我出来应付人,我看她分明是同你有缘!我为兄弟两肋插刀,你只会□□两刀!下回再同意你选的,我就是犬!”
嘭得关了房门,看够热闹的戚丹芙也松了口气,回屋继续同弟妹大快朵颐。
夜里睡得早,天未亮她就醒了,欲轻轻起身就觉衣袖被紧紧拽住,对面榻上的陆怀瑾也猛地坐起,睡眼朦胧的眸子无措地望向她。
“看日出吗?”
她笑着邀请,用毛毡将陆乐然一裹,抱在怀里暖得像个火炉,后面跟着个被她强制披上毯子的小尾巴,行至夹板盘腿坐下。
几道江风拂过,半轮红日倏而跳上江面,整条江顿时亮起,金光随着一层层的浪头涌入陆怀瑾的眼中,亮得晃眼。
“你瞧,日头一出,黑暗尽散,往前的路一片光亮。”她指着清晰的船道,语气中满是坚定,“黑暗是等待光明的过程,而非永久的困境。”
陆怀瑾怔住,看看她又眺望远方,眼前果然无比开阔。
怀中的陆乐然也被晃醒,半睁着眼望向她,口中喃喃道:“阿姐,你在发光!”
“呵——”用指尖戳了戳然宝粉扑扑的小脸,喊她起身看日出。
三人静静等着咸蛋黄整个跃出江面,才起身,转头却见一郎君伫立在不远处,目光朝着他们的方向,不知在看人,还是在观景。
“早,崔……兰泽?”碰上他的目光,她含笑同他打招呼,他微微一愣也勾出抹浅笑,同她颔首道:“早,芙娘。”
两人相视而笑又缓缓错开,一个走上夹板,一个钻进船舱。
船行第五日,到了最险峻的龙骨碛,吴巴山一声令下,二十几个赤膊汉子跳下湍急的江水,拼命游上岸,背起浸过桐油的纤绳,牢牢勒在肩头,大喊着号子往前拉。
“去舱底蹲着,移了重心,咱们都要没命!”周娘子飞快敲开夹层各间的门,面色严肃道,这属违章建筑,遇上大浪就得下去,虽然也少遇到。
她护着弟妹,随着拥挤的人潮往前挪,身后突然响起道低沉的男声:“小心些,别再摔了。”
“小瞧我,上回是意外!”佯装生气瞪了他一眼,快步向前又没忍住笑了出来。
“呵。”崔兰泽也轻笑一声,边同她避着人流快步向前,边低头整理衣袖,两侧有人朝他们挤了过来,他忙用手隔挡,袖子又凌乱起来,他便不管了,跟着他们找了处角落站着。
船行渐平,未等大伙儿松口气,船身撞上礁石,左舷咔啦裂开一缝,水如线般蹿入。
“徐郎!”一女声高呼,戚丹芙循声望去,一娘子推开被滋了一脸水的男子,用自个儿宽阔的身子挡住了水,活像一对亡命鸳鸯。
她诧异地望向崔兰泽,崔兰泽额角青筋微跳,扯了手边的青布帘子扔过去。
徐子安和唐娘子接住帘子,手忙脚乱地堵洞,崔兰泽转头就见她已镇定地指挥起众人,用手边的桶、盆、锅碗等器具,往外头舀水。
连她身边的两个小童都握着水瓢帮忙,唯有一乐师抱着筚篥傻愣愣站着哭嚎:“我的筚篥啊!进水了!”
揉了揉眉心,他丢给乐师一包铜钱买了筚篥,用其空管当泵,一吸一吐,把水引到舱角戚丹芙放置的木桶内。
两人配合默契,船客们纷纷帮忙,一刻后,船终于被纤夫们拖出鬼门关,船舱中的水也被清了出去,上水三里,水面变得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
插入书签
徐子安:让你住上面,你要住夹层,又出事了吧。
崔兰泽:天定的良缘。
作者:一语双关 get√